世人只是需要你我的力量。世人不可轻易试探。世人不可惩罚过重,不可罪而无刑。

若非你,我还被世人不容若非你,我不知我是谁。

陪伴我这样久,早就分不清,你是我徒儿还是我妻子。

不能改变你,只是一起修行。

最怕不是人言,只要你安好。原来太在意就会犯错,方知人间正道艰难。为愿望有时会违背初衷违背原则。却终不可违背。

同心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能否请二位留下?”

蓝溪老人的弟子受妖魔伤害,得了仙界救治,被送回原处,就在白子画救回村民魂魄翌日。现在说话的,并不是上次蓝溪老人灵前和他们说话的人。此人在几位弟子中最年长,面容有些焦黑,两眼火焰脱去锐利。

这话是请他们留下,说得文质彬彬,却见不大出“请”的诚意。她和师父留下,是为了救助,然而祸端也是由她起。不欢迎他们的人,并不知前因后果。

却见师父并无喜怒,淡淡一句:“愿在贵处相助。”

“多谢!”此人道谢,也如当年蓝溪老人。只是这句话没有说在最初,已然费解。一村百姓被救,不当是如此冷淡往后并不能拒绝相助,却不显出友善。

“二位请恕怠慢。敝处并无住处,还望自寻。”此人并不等着回答那句“多谢”,就接着说完下一句,戛然而止。话语间极其有礼,有礼至于疏远。

“自然。”师父应答得依旧如常。“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蕲风雨。”

又一次和师父建房,此次最是简易。劳苦,误解,冷言,此刻都没了容身之处,只有入夜的寒风不顾天理人心,一味在吹。哪里是第一次在人间安家的怡然憧憬?

但小屋建好,走入其中,还是如沦落天涯之人,相逢一席,暖茶宁和,万事释怀。眼底世情冷过风霜,相望心田暖流交汇,不言而解。

他人解或不解,都有起因,都是自然。只是你有救治的力量,就当救治。

若无此力量,岂不是全然不被世人需要了?

你下苦心修行,自然有这样的力量。

若非师父不弃,让我跟随修行,我至今还是不被世人所容、不能自立于世。

若非小骨陪伴,师父至今仍是孤身守在绝情殿,不懂人世情与苦,任一身随水化冰成云又入水,我却不知自己是谁。

总是师父说我好……

说你好的人有很多,但你只许陪着师父。

谁都不能和师父比!师父也是待我最好的人!

…………

暖茶渐渐温凉。小小房舍中青烟散去,二人心流也汇入平缓的一致。

一个孩童的声音唤醒美梦无需记清的馨宁。

“蓝二哥,义父临终前嘱咐我们保护村民,并协助这两位仙人。蕲大哥却不大愿意?”

这个孩童声音自然识得,清锐中多了一份向人打开心怀的平稳,却一点不改,还是当时那个对周遭多有机敏、不满却怀着最单纯热爱的孩子。对孤身照顾自己的祖母,对蓝溪老人。

是了,“义父”,蓝溪老人是看这些孩子受村民排斥,孤苦难安,收他们做门人,却是父子相称。小牛儿当时也被村中孩童笑话“差个爹爹,不如认师父作爹爹”。不禁想去看师父一眼,游思瞬间听到“蓝二哥”作答。

“小牛儿,你心中有准则,是个好孩子,但也要理解他人。蕲大哥也不容易,他是最早受忘溪刑罚之人,村民待他最恶,但他痛识过错、感念义父恩情,还是誓死保卫村民。虽然被仙人从死里救出来当感激,可他冒死对抗妖魔,也不应受到仙人辱没。如今对仙人有一点怨恨,不大能信任仙界的救助,也是情理之中。他原本心气极高之人,却不曾顾念过自己的感受。记住义父的话,请他二人留下,言语是过傲了,用心还是一样的。蕲大哥心中很善,也很苦……以后不许乱说话,主要是不许乱想了,和二哥回去啊。”

这个排行老二、和蓝溪村同姓的人,花千骨却记得。当时蓝溪老人过世,也是他走上来与他们说话。当时沉默、恭谨,和悼念死者、护卫生者的情境融洽,没太能注意到他,他却是这样温厚、善解之人。

“师父,仙界岂能这样对待他们,懂法术救了人就能辱没他人么?我们是否要还个公道?”小声和师父传音。

“小骨,情形还不确知,况不是我长留山弟子。只好伺机弄清实情,俟时和蓝溪老人的弟子道歉。”

“是的,师父,真如你说,救人比杀人难多了!不过有些人还是很好啊!”

“你知道有人好,就好。人都有向善一面,不记得你方才和师父说的么?”

“弟子记得。”是啊,她都想通了,和师父说出来了。可还总是时悟时惑,师父倒也不见怪。

师父近日待她愈发宽容了。她方才自去阶前罚跪抄书,不过半刻时间就被师父拉住她的手,二话不说从寒风中带回。往日师父罚她跪上整日整夜也不会来看……虽然就师父说的,她长大了,自能领会,不可再像孩子一样管教,终究有些不可思议。

师父是怕她过不了这个大劫,要多疼她一些?还是,以前师父也是不忍的,只是忍住不表现出来,因为师父是师父……能少受些责罚自然是好,只是也不能轻易犯错、不思改善。难道,师父也是这样想的?

突生一念,兀自笑了起来,半晌才停下来。

“师父没想过收我作义女?”

没想过?你鬼点子太多,师父哪能样样想过?你是我徒儿,我要照顾你、管教你、保护你,不由得当你是一直跟从、陪伴我的人,不由得越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界限,等到你长大,和我携手走过许多路,再难分清你是我徒儿还是我妻子……时光洗练中磨去一些界限,如此漫长,如此自然,你竟然和我想出另一道界限?

“嫌师父待你不好么?”好笑又好气,沉下声问了一句。

“没有!”小骨斩钉截铁地说,所有思绪散去得轻快。“师父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看看天色多晚了!还不快去修行!”

蓝溪村民时乱时静。整整一个早上,师父都在和蕲风雨等人在村边施法,就连初入门开始修行的小牛儿也在帮忙。师父却让她在小屋修行,不可耽误,也不必外出、分神。

“修炼要谨慎,但也不必过虑。真有危险,师父会第一时间赶回。”

她记着师父出门前的叮嘱。并未遭逢险境。

午间时师父回来,只是吩咐她安心修行,又要出门。

“师父去哪里?”自然知道师父是去村中。只是想多问得一些。

“稍后要聚集村民,对受祸妖魔之事,施行惩戒。医治,劝化,还有许多待完成,蓝溪村妖神隐患未清。”

“每人都会受到惩罚么?”那是不是太多?

“不会过重。此番诱惑,不是凡人可抵抗。”

“我和师父一起去?”

“抓紧时间修行,师父回来检查功课。”

师父不让,意味着不可。

倒不是担忧师父受损,师父自是无人能敌。问题是这都不是敌人,却并不见得对师父友好……晚上回来再求求师父带她去,此刻强压着自己修炼。

快近黄昏,一时昏睡一时惊怕,总不能安,去做晚餐好了。可是,要为蕲风雨他们做么?他们那样冷淡……

自然要。

又哪里有食材?当然不能去村中要,也不能在蓝溪老人的房舍里找。寻去了附近镇子。

乱世灾年景象,墙垣损毁,街市凋敝。陈旧的米面,萎蔫的菜蔬,和几个无心叫卖的小贩,一样地面黄肌瘦,无精打采。

匆匆买了,匆匆回去,不去感受碎银前人心的贪婪。

还好每次下山来人间,师父都会备好最细碎的银钱,不至于在人前耀眼。

“不可轻易试探凡人。”看见贫乏年岁滋生的贪念更不加掩饰,终于懂了师父的老生常谈。

和村中炊烟一并飘起,浓淡变化间看到师父和众人的身影。

“村中粮食匮乏,请仙子明日不必操心我等吃食。若有余粮,还望不吝赈济村民。”

“有的……”得来这样一句表面客气实则疏淡甚或冷嘲的答话,她用心准备晚餐,却成了不恤贫弱的骄奢……只好也生硬地答上一句,尽数拿出今天购得的食物。

众人吃得热气腾腾,却只有几句话,都恭敬得生冷。

“师父,在村中如何?”她就吃饭时见了这些人一面,已然感到难堪。师父整日还和那些恶语伤人的村民在一处。

“你修行如何?”

师父肃然这一问,换来她直到深夜的修行。

师叔说得是,要乖乖听话,再图……让师父听她说话。

却也再不能听到小牛儿只言片语。总还想从他那里听到一点风声。

第二日亦如此,第三日,第四日……

第五日清晨,一早不见了师父。粗陋的木桌上放着一碗汤羹,白瓷粉心,极简极清。余香犹温,馈赠之人行未久矣。

漫长记忆中依旧鲜明,时光淡不去的春暖花开。端在手中,离心口那样近。入口百味,风浪里平淡,相依处回甘。

一滴泪水落入。怎么如此容易感伤?师父还在操劳,还在为自己当年的过错,忍受从不会遭遇的冷漠。赶紧修行!及时修得仙身,才能留在师父身边,不至于被神界的最终消逝卷走……

一番心绪起落如风雨侵蚀带走了表面山石嶙嶙。今日更能沉静,因看到更深广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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