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懿看向齐钺,氤氲一片的羽睫下是哀痛,是悲悯,是难以置信,也是星星点点的不易察觉的歉疚。
上一世她爱齐钺爱得炽烈,这一世她恨齐钺也恨得坦然。
可两世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齐钺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所以——”她颤声道:“你一定要守住那一仓毒米?”
齐钺先是点头,却又摇头,抬起来想为林诗懿拭泪的手终于还是缩了回去,“我要守的是丹城八万人的性命。”
决不能再重蹈当日裴城之难的悲剧。
比起丹城,裴城更加深入隗明腹地,远离北夷人的领地。
补给线过于深长,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而且裴城没有如尼勒布斯那样受上天眷顾的的水源滋养,四周土地贫瘠,无法通过耕种实现自给自足。
霸占裴城的存粮的同时,如果不杀光裴城多余的需要吃饭的嘴,即使裴城军民不因为国仇家恨而起身反抗,也早晚迫于饥荒生存而背水一战。
这是北夷人的以战养战,也是他们的永绝后患。
这样的细节而具体的信息,就算是林怀济也未必能得到手,是以即便活了两世,林诗懿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悬心的是——
“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丹城八万百姓现下无虞?”
齐钺默了片刻,只答了两个字:“也许。”
虽然之前的惨案只发生在了人口数量相对庞大的裴城,但北夷人对治下的每一座被侵占的城镇都极为严苛残暴。
丹城内的探子已经有数月没有能给齐钺传回任何消息。
之前北夷人退守丹城正值秋季,为防十多年前的裴城之难再现,齐钺曾一度准备不计代价,展开猛攻。
可战前派出的探子却带回了不同的消息。
这一次的北夷人虽仍是严苛管制,却没有将人尽数收监;而是家家户户抓了壮丁,男人紧锣密鼓地加紧秋收,女人昼夜不寐地赶制冬衣。
这倒让齐钺缚住了手脚。
他知道,就算他可以不计袍泽生死驱除北夷,可一旦被这样一场大战耽误了秋收,满目疮痍的丹城会在之后的严冬里饿殍遍野。
举棋不定之际还是荆望为他带回了最关键的讯息。
北夷人收粮入仓,甚至向下分发给百姓,还预留了明年春种的种子。
多亏了尼勒布斯的恩泽,丹城有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
齐钺至此才确认,他对丹城的围困改变了北夷人的策略,他们准备长久作战,另觅良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接了隗文帝的圣旨,回隗都述职。
“我本以为,他们至少会保丹城百姓无虞到今年秋收之后。”齐钺冷声道:“可我也知道他们的存粮不够挨到秋收,这一次袭营的时间早就算准了。”
“这不可能啊!”卫达疑惑道:“几个月前探子来报时,丹城的存粮是足够度过整个秋季的,现下刚刚入夏,北夷人怎会来得如此快?”
“因为他们的老巢,出了问题。”
齐钺瞧了眼默默捧着棒子面饼不声不响、一动不动的的林诗懿,先是倒了杯清水,想了想又把盛水的杯盏往前推了推,这才接着道——
“哈斯乌拉是北夷公认的首领继位者;他既已殁,那他的几个兄弟,正是蠢蠢欲动。”
卫达却觉得自己越发的疑惑了,“将军的意思是……”
“北夷内乱已起。”齐钺稍作停顿才接着道:“不但无力支援丹城,只怕是还要丹城调了粮食回去救急。”
“怪不得,怪不得北夷那边快有小半年没有像样的军报传回来了,想是被战乱耽搁了。”卫达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了两句,又对齐钺道:“将军,要不要传信把荆望叫回来,既然有此变故,我们该要拿到第一手的确实消息,才好早作安排。”
“荆望在隗都的事儿也算了了,是该回来了。”齐钺微颔首,“只不过比起北夷的内乱,现下,我们更应该摸清丹城的景况。”
“荆望身手好。”另一近卫附和道:“翻过几丈高的围墙落地的步子比猫还轻,经此一役,丹城内定然风声鹤唳,要探内部虚实实在非他不可。”
“荆望远在隗都,即便驿道快马,一个来回也要月余,等他赶回北境,还来得及吗?”不等齐钺发话,在一旁愣了良久的林诗懿突然出声,“要探丹城虚实,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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