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来绝望,却总是小心翼翼地培植出丝丝希望,温暖别人。

对落难时的郎程言如此,对遭遇危险时的落宏天如此,对从小流离失所的莫玉恒如此,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即使黎凤妍让她饱受磨难与摧残,即使她最爱的男人亲手将刀插进她的心脏……她都忍了啊……这个世界还想让她怎样?还要她怎样?

呆呆地望着这个女人,落宏天忽然无言以对。

他的确没有资格阻拦她离开。

如果她一定要离开。

如果她一定要亲手断绝这份爱。

如果她拿定主意,从此彻底忘记。

他……只能承认失败。

“昶吟天!”转过头,他目眦尽裂地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男人,满眼残戾的恨……原来原来,北宫弦还不够残忍,安清奕不够残忍,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不,是最残忍的……魇。

心魇。

你明知道他们爱得如此艰难,你明知道他们走到今天血泪斑斑,你明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却用你看似温柔其实夺命的狠毒,设下今日这个无从破解的赌局。

你赢了!

你的确赢了!

你赢得漂亮你赢得精彩。

……

无数的泡沫在空中轻飞。

翘起唇角,郎程言桀然地笑,在二十二年的生命历程里,他从来不曾这样笑过。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看着他愈渐苍白的脸色,心在滴血,心在流泪,心在寸寸撕裂,却再不肯近前。

因为她不知道,那些靠近他的痛,她是否能从头再承受一次,她是否能够再有那般坚定的信念,至死不渝地爱他。

以前他总是转身决绝,以前他总是表面温柔,内心凶残,以前他总是微笑着,将她往死里一次次欺骗……

是恨是爱,她分不清,是怨是恋,她辨不明,她只是想疏远,只是想逃离,只是不想再看见……

“皇嫂!”“皇嫂!”另外两抹影子如飞而至,一左一右,扑到她身边,满眸惊颤。

“皇嫂?”她凉凉地笑,微微摇头,“我不是,黎凤妍才是,那些住在永霄宫中的女人才是。”

郎程晔和郎程昕齐齐怔住,眼前这个女人,和皇嫂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可是那话音,为何如此噬骨,如此森寒?

“……四哥……”转过头去,郎程晔一眼看到单臂撑于地面的郎程言,一声尖叫,冲了过去,想要将他扶起,却被他用肩膀轻轻撞开。

已经敞亮起来的阳光下,男子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几步开外,那个雪衣焕然的女子,染血的嘴唇几度张开,几度阖拢,千言万语,却最终化成一抹凄然的笑。

“皇嫂,”郎程昕珠泪滚滚,重新奔回莫玉慈的身边,抓住她的衣裙用力摇晃,“你知不知道,四哥他为了你,活剐了郎程暄烧死了韩仪,甚至费尽周折灭了黎国?黎凤妍死了,她死了你知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四哥差点死在觞城,你不知道他听到你的消息,立即放下所有朝政星夜兼程赶来……皇嫂,你真的不要四哥了吗?你真的不要他了吗?”

……

天地静寂。

静悄悄。

那股雄浑博大的悲哀,如洪流一般席卷了每一个人的身心。

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爱,可是,已经震撼了太多的人心。

她还是没有过去。

要跨出那一步,对她来说,太难太难。

仿佛有一段深堑,在他们之间轰然炸开,他在彼岸,她在此岸,中间横隔着万里关山,九天银河。

是这样吧。

是这样的惨淡。

每一对相爱的人,到最后分开的瞬间,都是这样的血流成河,生死两难。

不,或许死了更好。

死了不知道痛。

死了就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受这烈火熬煎。

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

那个男人的血,静静地流淌着,像欢快的小溪,一点一点,流过她的眼底。

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昶吟天抬起双掌,掌心中微微团出圆形的微光……如果他所料不错,再有半盏茶的功夫,龙之元魄就将溢出郎程言的身体。

他的心已然在狂笑,只要吞了龙之元魄,他就能逆转整个世界,使之回到一千年前,那场天下震惊的爻婚。

在那座华丽的远古宫殿上,他输掉了尊严,输掉了爱情,输掉了一切,现在,他要一一拿回来,他一定要全部拿回来!

他要问问那个女人,究竟是他厉害,还是他厉害,他要她明白,在这乾坤天地之间,谁才是那个,最爱她的人……

这是他的执念。囚锁心中一千年,都未能消泯的执念……

天空蔚蓝。

阳光澄明。

宫殿巍巍。

花雨纷飞。

这真是一幅,华丽得不能再华丽的画面。

他终于收回了凝望她的目光,仰面倒了下去,静静地看着高阔的天空。

看到幼年的自己,坐在母后身边,听她讲军中的趣事,和父皇一起,谈笑博弈,和大哥一起,拿着小小的弹弓,去打树上的鸟儿,看到少年的自己,在龙鸣山谷中埋头苦读,一心向学,闻鸡起舞,笑傲苍天,游纵江湖,潇洒不羁,于百万军中来去自如,斩敌虏破长阵……

人生前二十年,他都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他不曾欠过谁,也不曾有过后悔和遗憾。

一切,皆从那个血腥惊变的夜晚开始,一切,皆从他攀上那只小船开始,一切,皆从她爱上他开始。

他开始亏欠。

或许他郎程言,对得起大安,却终究是……对不起她……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得到,只要江山不要美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锁心泯情,独咽所有孤寒。

只是,情一旦开始,便如沧海之水,不是你说收便能收,说断便能断。

当他不够勇敢的时候,她很勇敢当他真正勇敢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这份勇敢。

是嘲讽吧?

他郎程言再强,却强不过命,他郎程言再悍,却悍不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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