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负来到渭水河畔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她一言不发的站在桃花溪岸,盯着梧桐院的上空,静静的观摩起来。
巡夜的侍卫一眼瞧见,急忙将此事告诉了王翦,并追问道:“主君,夏夜温吞、燥热难当,此人却头戴草毡、身披斗篷,在梧桐院对岸站了许久,十分可疑。是否拿下?”
渭水河畔住着的那几位,非富即贵,且都是大秦国响当当的人物。
王翦身为武成侯,固然不用提;王安是他孙女,也无需多言。就只说老国太与楚南雄、及长公主弄玉,他们的身份与名望在这里摆着,但凡在王翦的地盘上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他这武成侯就不用做了。
退一步讲,咸阳城里,谁不知道这里是他武成侯的地盘?谁不知道这里戒备森严、滴水不漏?此人竟敢在夜半时分、盯着梧桐院不放,还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王翦嘿的一声冷笑,随后便颇为自傲的道:“既然有客来访,那咱们便去会一会。走!”
他自去了一趟巴蜀,与其侄王虎的关系便愈发和善;又得知楚南雄对王安情深义重、未曾转爱她人,因此心情大好。
他走到庄外,见那头戴草毡、身披斗篷的陌生人依旧站在桃花溪岸、动也不动,便对着四周挥了挥手。
一群侍卫突然涌出,将许负围在了中间。
王翦背负双手,长声道:“阁下何人?深夜来我渭水河畔,莫不是赏景来了?”
许负咯咯一笑,随手将草毡摘下、丢在木桥扶手上,又拂去斗篷、乌黑的青丝便流水般散落下来。她轻轻转身,笑道:“时隔多年,王老爷子莫非不记得故人?”
王翦一见是个女子,心中的戒意瞬间消退三分。抬了抬手,命一众侍卫退下,问道:“故人?老夫并不认识你。”
许负微笑道:“逝者如斯,岁月蹉跎。十来年了,老爷子不记得也属常情。当年,本师随家父前来咸阳时,才只六岁。”
王翦一听“本师”二字,心头便豁的一震。他在那女子的眉眼上仔仔细细的观望良久,之后便骤然一喜,问道:“你是许负!相师许由的独女!”
许负点了点头,笑道:“你年纪虽老,可眼神还算好使,本师便是许负。”
那些躲在暗处的侍卫们听她语气如此狂妄,口称“本师”不说,竟还当面拿王翦开玩笑,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王翦呵呵笑了笑,也丝毫不在意,反而上前拱手叙礼道:“许仙师此次前来,莫非要有什么大作为?”
许负摇了摇头,“不是,本师过来,只是望一望气。”
王翦摆手笑道:“仙师莫要再跟老夫玩笑了。你河内许氏一门,与南楚熊氏的恩怨纠葛,老夫可是一清二楚。”
许负一门,出自河内郡温县境内,世代为相师。
秦昭襄王时,楚怀王受昭襄王所骗、只身与其会盟,却被昭襄王派重兵掳到了咸阳,自此被囚禁了起来。昭襄王曾一度扬言,不拿城父、鄢郢来换,誓不放人。
楚怀王豪杰任侠、意气刚愎,生平最受不得要挟。况且,他身为楚国国君,更不能以国土、城池来苟全性命。因此,纵使被囚禁多年,未曾低过一次头。
当时,六国仍在。许负曾祖许先公只身入秦,尚未进入咸阳城,正遇到越狱潜逃的楚怀王。
许先公只看了一眼,便推断出了楚怀王的身份。他本就孤高倨傲,见楚怀王对他礼遇有加,更有意要卖弄相术、在史书中留下一段佳话,便要为楚怀王占卜三次、论定吉凶,助他逃离秦国、伐谋天下。
当时,楚怀王与一众侍卫本想直接过蓝田、走武关,由南阳入楚。许先公以龟甲占卜,用巫祝之术论定:往南,大凶;往北,大吉!
侍卫断然反驳、议论不止,纷纷规劝怀王往南。
楚怀王却力排众议,坚持往北。
哪知刚走了一百多里路,突遇盗贼。怀王被贼寇所扰、身中数箭,流血不止。
众侍卫气愤不已,纷纷指责许先公误国误人。并请求怀王就地养伤,等痊愈之后方可起行。
楚怀王一语不发,反而再次向许先公问卜。
许先公以铜钱做卜,用八卦之术论定:就地修整,大凶;即刻往北,大吉!
众侍卫一听卦辞,便扬言罹骂起来,且进言怀王:诛杀此子。
楚怀王坚决不肯,并对许先公的话坚信不疑,当即便命众人即刻起行,继续向北。
众人纵马狂奔、毫不停歇,一连熬了数个日夜。
楚怀王被囚禁多年,本就身弱体虚、再加上新中创伤,未走到上郡定阳时便已被累到。自此以后,其病情愈发严重,整日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一众侍卫见状,直言许先公道行浅薄、实属无能,对他更是厌恶、憎恨,几乎要举剑将他杀了。可楚怀王仍是将其奉若上宾,不准任何人对他无礼。
当此之时,众人身在定阳城,已经脱离了咸阳内史之地。眼下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继续往北,穿上郡、走雁门,绕一个大圈,经齐地归楚。齐楚虽为同盟、可保怀王无虞,只是这种走法路程太远,几乎要经过北胡、匈奴地界。
另一条路,则是直接向东。穿蒲阳、过上党,之后向赵国借道,经邯郸、大梁入楚。只是楚国与赵国之间正自打仗,这种走法太过凶险。
众人犹豫不决,怀王也难以定夺。他思索良久,决定第三次向许先公问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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