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廷芳今年二十六,不再是青春洋溢的少年。不仅如此,久病也已快将他消耗殆尽。昔日的盛年玉貌、倜傥风流,如今只能从削瘦的轮廓中看出一个大概。
那双曾被女帝赞美如夏夜泉水的眼睛早已浑浊,曾经浓密油亮的黑发也已稀疏干枯,曾怀有的雄心壮志也随着这一具不争气的皮囊腐朽衰败,就快要化作齑粉了。
而眼前的庶弟穆清,正直青春年华,那么光洁饱满的肌肤,那么乌黑的鬓发,双眼清亮剔透,还有着没被世事消磨掉的清高。
那是自幼就深得宠爱的孩子才养得出来的孤傲。
穆廷芳十二岁就入了宫,当年穆清还是个不更事的小娃娃。可父亲对这个庶出的小儿子疼爱入骨的事,穆廷芳在深宫里也没少听闻。
可这么疼爱,也终究送进了宫来,用自由和幸福为家族谋取福祉。
殊途而同归,他们兄弟俩就是这棋盘上的身不由己的小棋子。
“把你这眼神收敛点!”穆廷芳冷冷一笑,“若论清高冷傲,宫中已有志云君温延了,你再摆这张脸,只会被人笑你拾人牙慧。想要吸引陛下注意,你得换个新一点的套路。”
穆清垂下了眼,掩饰住了不甘。
穆廷芳道:“我知道你是不愿进宫的。可既然没有狠下心把脸划花,那就好好地在宫里过下去,一步步往上爬。家里都指望着你能比我更有出息点呢。”
穆清紧咬了一下牙关:“阿兄说的,我心里有数。”
“真有数,上次伴驾,你就不会是那个表现了!”穆廷芳哼道,“你当陛下笑你长大了懂规矩,是真的在夸你?陛下不过是嫌弃你拘束无趣罢了!”
穆清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生性如此。况且同陛下……确实还不熟。”
“等你和陛下熟了,别人早就捷足先登,霸住陛下了。”穆廷芳冷声道,“别的不说,就说赫连斐那小子,野心勃勃,来势凶猛。左家能在军机堂上排挤我们穆家,赫连家从中出了不少力。你就甘心输给他?”
“当然不!”穆清肃然,少年争强好胜的热血涌上了头。
穆廷芳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棋谱,又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
“东君的游园会就在五日后,你得在那一日有所表现,一改你之前留给陛下的坏印象。入宫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你必须在这期间里侍寝。错过了这段时期,新人就成了旧人。陛下身边侍君环绕,再难看到别人了。”
穆清低垂着眼帘,神色镇定地近乎漠然:“阿兄放心,游园那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我已准备好了一支剑舞……”
穆廷芳将一枚棋子丢回了匣子里,“我先前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你是侍君,施展才艺那是增添情趣,侍寝才是你的要务!你想好怎么向陛下求欢了吗?”
穆清咬着下唇,雪似的面孔浮现淡淡红晕。
他毕竟只有十七八岁,入宫前还是个掷果盈车的主儿。从来只有小娘子们为了争他多看一眼而撕得鼻青脸肿,自己从未在女人身上下过什么心思。
穆廷芳一声长叹:“雪河,我不能事事都教你怎么去做,你得有自己的想法。记住,陛下虽是帝王,却也是个女人。男子会见色起意,一时兴起便行那事。可女子却更喜欢花前月下、水到渠成的欢好。所以陛下不喜欢侍君们乖乖等着被她召幸,嫌那太乏味无趣。陛下最爱看侍君们为了争夺她起冲突,唇枪舌战,比试、较劲儿,甚至是直接出手抢夺……”
穆廷芳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回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未病前,同女帝短暂而又充满激情的一段岁月。
“那种雄性之间的剑拔弩张,酣畅淋漓的竞争,最能激发陛下的兴致。而获胜那一个男人,就能得到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作为奖赏。”
“阿兄……”穆清忍不住出声。
穆廷芳回过了神。喧嚣褪去,眼前只有这一座清冷寂寥的宫殿,和自己已能看得到头的生命。
“我知道你年轻面皮薄,从来没做过这些事。”穆廷芳道,“可你要是不想像我这样枯守着一座宫殿,从日东熬到日西,那你就得趁早去争夺。陛下性子温和宽厚,又是个重情之人。一旦得到了她的宠爱,只要不犯大错,她都不会太冷落你的。”
“阿兄放心。”穆清淡然道,“男子追求女子本是天性,我没经验,多做几次就熟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穆廷芳笑了笑,“最后再告诫你一句:争宠归争宠,不要对陛下动了真心。”
穆清微微错愕,笑中带着不屑:“不用阿兄提醒,我也会管住自己的心。既然争的是宠,又何必谈心呢?”
穆廷芳斜倚着凭几,望着穆清出殿远去的背影。
少年身姿挺拔,步伐潇洒,一头扎进烈日之中,毫不畏惧前方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着他。
“你以为,心是那么好约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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