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宴所在之地,严徽并不陌生,正是他之前伴驾时去过的长乐宫。

今日距严徽上一次来长乐宫,已过去了半个月。上次才露小尖角的荷花,如今已完全盛开。只是水岸边的春花大都已凋谢,风中之余淡淡残香。

严徽一路走来,就见园林中已处处设了戏耍的摊子。宫人在园中穿梭忙碌,为今天这一场盛大的狂欢做着最后的准备。

时辰尚早,但长乐宫前已聚集了不少少侍。一眼望去,不少人都为了迎合女帝,穿着各色青衣,倒衬得赫连斐成了万绿丛中的一点红。

赫连斐没有着汉服,而是穿着短袍宽领,马裤长靴,一条牛皮金锁带松松地斜束着,一股粗犷豪迈的异域风情向四面八方张扬而去。

那榴红织金的锦缎原本是极艳俗的颜色,可赫连斐肌肤胜雪,轮廓深邃,一双绿眸在阳光下剔透如翡翠,整个人说不出地俊美昳丽。

不可否认,赫连斐的容貌,应该是后宫之冠。

人群中另外一个醒目的人,则是穆清。

穆清的装束则一贯在淡雅中见华贵。松绿的长衫上绣着雪松白鹤,银丝纱冠白玉带,整个人如一株白杨树。

这少年成长得很快,明显比初见时要成熟了许多。他已懂得掩饰眼中的清高和不屑,连身板都比当初要厚实了些。

“穆清那外衫用的是江西尤氏最有名的‘单丝飞绣’。”宋沛对严徽低语,“你看那图案那么精致复杂,可衣料一点儿都不皱,又垂又顺。这衣料是宫中御用的,他兄长为了帮弟弟争宠,也是出了血本了。”

严徽道:“他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比我们单打独斗的多出不少胜算。”

宋沛哼道:“得封号是一回事,受不受宠是另外一回事了。陛下选男人看的不是衣衫,而是衣衫下的本钱。”

严徽斜睨他:“说起来,我也觉得文晋兄最近身板好像厚实了些。这些日子来下了一番苦功练本钱吧?”

宋沛嘻嘻笑,轻捶了一下胸膛:“论身板,还是子瑞兄和赫连斐那小子最好。你们个子高挑,身姿舒展,随便怎么都好看。我要再不苦练,那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是啊。”沈默也羡慕地打量严徽,“子瑞哥今天穿这么素净,却一点都不输赫连斐。”

严徽穿着一件牙白织锦长,圆领箭袖,领口露出雪白的里衣,女帝赐他的青玉带束着劲瘦的腰,浓黑的头发束在一顶小巧的银丝冠中。

在宫中养尊处优地生活了一两个月,严徽那一身被南海阳光晒成金棕的肤色褪成了均匀漂亮的浅麦。

白衣的衬托之下,青年原有的粗糙转化成了文质和儒雅,面容也比往日显得清俊了许多,而他姿态洒脱,那一份清爽的江湖侠气又保留了下来。

想比一群华服俊秀的少侍,严徽虽不是最夺目的,却是最有底蕴,最耐人寻味的。

随着礼官唱和声,女帝终于驾临长乐宫。

长孙婧今日穿着朱丹色的宫装,纱袍上绣着七彩飞凤,头戴一顶金银花树冠,眉心点着嫣红的花钿,朱唇轻抿着笑,容光焕发,还如记忆中那般明艳又亲和。

严徽望着御座上的女帝,心一阵失控地搏动。

这是他相隔半个月后再见到女帝。激烈的情绪并不仅仅出自对一个美貌女人的思念,还有着对即将到来的竞争的紧张。

因是家宴,东君白岳青同女帝并坐在御座上,接受新少侍们的叩拜。

这是一个温润清俊的男子,身着绛紫宫装衫袍,一身华贵却难掩清幽的书卷气。

白岳青是后宫中最年长的人,又身居高位,那一份由阅历积累而成的稳重和威严,是杨骏温延等侍君远不能比的。

“一下添了这么多新人,这下子安不会再抱怨宫里太空寂无聊了吧?”长孙婧朝白岳青眯着眼一笑。

白岳青无奈中带着宠溺,“新人们明明是来陪伴陛下,为陛下解闷的,怎么算到我头上?我有陛下和萱儿,每日都过得无比满足,怎么会无聊?”

“东君说的是。”宣平君杨骏打着一把牙扇,“明明是陛下嫌弃我们旧人乏味,想尝鲜了。打今日往后,想要再见陛下一面,恐怕难如登天了。”

长孙婧嗔了杨骏一眼:“还没开宴呢,你就先把醋喝饱了,看你待会儿还吃什么?”

志云君温延淡淡道:“陛下可以赐宣平君一壶蜜,兑成酸甜可口,就能开胃下饭了。”

女帝率先噗哧一声,殿中继而响起一阵笑。

白岳青对着下方的新少侍们道:“诸位入宫已有半月,想必已熟知了宫规礼节,我就不用赘言了。入了后宫,一切都以服侍好陛下为先。除此之外,并无大事,明白了吧?”

这是提醒新人们,争宠归争宠,但是不能违反宫规,更不能让女帝不痛快。

少侍们纷纷躬身称是。

白岳青又道:“做了天家人,便要有天家人的自觉。不论你们来自何处,从今往后,只有陛下才是你们效忠的主君,以及可依附的妻主。”

这又是警告新人们当以皇家利益为先,为家族图利谋益必须有限度。

“当然,”白岳青终于露出温和笑意,“我们如今是一家人了。家人应该进退与共,守望相助。各位侍君们在宫中遇到什么不便,都可通报上来,我会酌情处理。”

女帝突然补充了一句:“东君宽厚,而且庶务缠身,也希望各位侍君能多体谅他一些。”

一群新人被敲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女帝果真极其敬重东君,今后不论谁得宠,东君的威严都是不能受到挑衅的。

白岳青不禁朝长孙婧望去。

长孙婧握着白岳青的手,亲昵一笑,情谊绵绵。

白岳青回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转头对下方少侍们道:“诸位入宫以来,宫中都没有乐宴,想必都有些闷了。今日游园赏荷,园中已设了各种玩耍之处。都是年轻人,不用拘束,玩个尽兴吧。”

*

日头已西斜,清爽的风自小东海上吹来,贯穿整片园林。

数艘精巧的小舟停泊在水岸边,浅水处莲叶亭亭,淡粉的荷花在暖金色的阳光中如玉雕琢而成。

五花八门的摊铺自小东海的东岸一直摆到北岸球场边。

有游戏摊子,有食铺,有杂耍卖艺,有卖杂货的。水岸戏台上还架起了一台戏,伎人们吹拉弹唱,声乐满园。

深宫之中,宫人们扮作店家和游人,硬生生造出了一个热闹喧嚣的民间集市。

女帝和东君一路漫步,少侍们寸步不离地紧跟其后,像一群紧随着主人的狗儿。

长孙婧毫无女帝的架子,倒像是个和家人一同出游的富家女,活泼好奇,兴致勃勃,见着什么都想试一试。

“子安哥,你瞧那枚玉佩。”长孙婧在套环摊前停了下来,“我套来送你好不好?”

守摊的宫人躬身道:“陛下,一银可换三枚环,请问陛下想要换几枚?”

“居然还要银子。”长孙婧意外,“这可怎么办?我身上没带银子呢。”

别说没带。长孙婧活这么大,双手恐怕都没碰过钱币这种俗物。

女帝话音一落,少侍们纷纷慷慨解囊。

“陛下,请让臣代您付!”

“臣这里银钱也容陛下随意取……”

宫人手中的铜钵忽然传出叮当一真脆响,三枚银豆在里面滴溜溜地转着。

“陛下无需为银钱操心,只管玩得尽兴便好。”赫连斐手中还抛耍着一枚银豆,朝女帝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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