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轮明月下,前西院的南侧,另外一群秀生正聚在赫连斐所住的院落里,也开了两桌酒席。北侧的划拳喧闹声在寂静的夜里随风飘来,衬得这边愈发寂寥。

赫连斐的伤腿架在凳子上,把玩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酒盏,乌发披散,五官轮廓分明,敞露出来的胸膛精悍结实,放荡不羁。

“根据那副画像,这批秀生里,少说有七八个都有几分像的。姓严的一副田舍奴的样子,又黑又村,说话还带口音,最拿不出手了。真不知他当初怎么被选上来的。”

“那你还去滋事挑衅?”穆清拢着雪青色的长袍端坐在一旁,清冷的凤目里映着琉璃瓦上折射的皎洁月光,白皙的面孔越发显得清俊脱俗。

赫连斐朝他冷声嗤笑:“男人之间正常的较量,算什么挑衅?难道要我们像前朝的女妃一样煲汤献舞地争宠不成?女君要的,是刚健的男人。”

穆清面容冷峻,道:“长得像又如何?不过是一张皮子。陛下若是这等眼皮浅薄的,那早就不知照着那人模样纳了多少侍君了,又哪里轮得到我们进宫候选?”

赫连斐哈哈一笑,伸手抬起穆清精致的下巴,让他的面容迎着月色。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雪河,你家长辈不知在想什么,竟觉得你这容色适合侍奉女帝?”

穆清神色漠然地抬手轻柔覆在赫连斐的手背上。赫连斐正挑眉笑着,突然咔嚓一声,剧痛来袭,他脱口大叫。

穆清面无表情地捏着他手掌穴位。赫连斐只觉得一股酸麻剧痛顺着胳膊窜上来,半边身子都麻了。

“放……放手!”赫连斐被他以一个刁钻角度拿住,竟然一时挣脱不得,疼得额角冒汗。

旁人被惊动了,纷纷放下酒盏奔来。

“快住手!”

“穆郎,手下留情!”

穆清猛地把手往下压。赫连斐本来脚上有伤,又要顾着手指头,下意识顺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手上一松。穆清收了手。

赫连斐大口喘气,脸颊涨红,眼中恼怒羞耻交织,狠狠瞪着穆清。

穆清冷傲一笑,道:“适合不适合,你又不是女帝,无需知道。”

说罢身姿潇洒地扬长而去。赫连斐被人扶起来,晦气地饮了一口酒,扬手将那个价值不菲的白玉酒盏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

月色最是一视同仁,照着百姓人家的青砖屋瓦,照着大雍的苍茫山河,照亮了前堂少年们青春俊逸的面孔,亦撒满后宫的宫阙山湖。

清辉在湖面泛起片片银鳞,倒映在了女郎手中盛着葡萄酒的水晶杯中,也倒映在女子清澈幽蓝的眼底。

湖水轻拍着岸边卵石。隔岸灯火绮丽的水榭上,歌娘手执牙板,随着节拍轻声吟唱。婉转悠扬的歌声沿着水面隐隐飘来。

“明月奴。”

女子转头望去。

长廊那一头,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款步而来。白衣翩然,风华独标,清俊秀致的容颜在宫灯下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东君。”沿途宫人纷纷低头欠身。

东君白岳青远远望着倚在栏边的年轻女郎,温柔浅笑道:“就算明日沐休,现在也太晚了,该歇息了。”

长孙婧懒洋洋地撩了一把如瀑布披肩的长发,漫不经心地一笑,嘴角现出浅浅酒窝。

“月色太好了,一时看入了迷。”她朝东君伸出手,“子安,陪我坐坐。”

男子顺势坐在她身边,展臂将她拥在怀里。长孙婧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知道他又是从佛堂而来。

“今日在校场上见到了什么?”白岳青低头吻了吻女帝的鬓角,“你看着有些开心。”

长孙婧嘴角勾着笑,月下面容皎白似玉,道:“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白岳青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帝想了想,道:“是一尾狡猾的鱼。”

灵活游走在混乱如麻的队伍之中,瞅准时机,奋力一搏。那是一尾野心勃勃,想跃龙门的鱼。

“今年这一批秀生,挺有意思的。”女帝望着着东君俊逸的面孔,“以后宫里会热闹了。”

白岳青温柔凝视着怀中女帝,低头轻吻她唇角。

“你喜欢就好。”

长孙婧把玩着白岳青腰带上悬挂着的一枚剔透如滴翠的玉环,说:“孙文茂给萱儿换了个新方子。春日生发,她的痰喘之症比往年要重些。”

女帝口中的萱儿,就是她和东君所生的大公主,也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

天宁之乱中,女帝也深受重伤,一连十多日都昏迷不醒。

是白岳青临危受命,以东君的身份临朝听政,拨乱反正,清算叛军,安抚臣工。他收拾残局,整理混乱的局面,在女帝的皇位岌岌可危之际,依旧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长孙婧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是白岳青在灯下批改奏折的身影。那几乎是她大婚以来,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子。

白岳青入宫前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学士,温润如玉,俊雅秀致,不知道是多少女儿梦寐以求的夫君。

先帝从没怎么正眼看过长孙婧这个女儿,封她做女皇储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过她会真坐上那把龙椅。但临到头,先帝倒是给长孙婧选了一个好丈夫。

长孙婧专宠柳怀易,并不常去中宫那里过夜。白岳青却丝毫不妒,尽忠职守地做着他的东君,做一位女皇的好夫君。

宫中侍君们对东君敬爱有加,柳怀易对白岳青也极为敬重,从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娇纵之态。

后来,宠冠后宫的柳怀易消逝在叛军的刀枪之下,长孙婧像一只翅膀受伤的鸟儿,栖在白岳青的怀里,和他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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