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在人群中寻得一个面容出挑的女子,她浑身巨震,呆立当场。

云栖月。

季蘅果然未曾放过她。她秀丽的脖子被斩作了两段,颈下由一条铁索横穿而过,她面容安详,双眸紧闭,一张面容不见悲喜,恰如她在天枢门占星台时一般淡漠。

越兰亭不知她死前是否受了苦,她恨自己的无力与麻木,冷与淡然。

她怔怔盯着云栖月的人头,怔怔张大了眼。仿佛唯有瞪着她,直视她,令她逼视自己的冷然与麻木方能洗去片刻的罪孽。

大岳泽的一场火中祭祀仿佛一场梦,她与她在垂坠的树藤与树屋之间的奔逃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她二人算不得亲厚,她曾恨她重伤了怀君。她曾与她醉醺醺地相依而归,归去时浅浅唱了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

告别太薄,太多太密的参商之痛让痛苦无法凝聚成它应有的重量。

越兰亭迎风而立,大雨倾盆,由华灯初上直至暮色西沉。片刻后,孤逢山上的灯火与暮色交相辉映,一场划破了黄昏的雨与雨中翻滚的冷意便仿佛再没有人记得。

不知过了多久,越兰亭听到一阵喑哑的歌声。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别离情。

她曾在饶城的小巷在听了一片半片,此处应该到了少年天子迎娶董王妃的时候。曲调不成格律,来来回回,前前后后都是那几句。

起初幽怨,而后张力渐强,杀意凌然。两句哼完,那杀意已将委婉之曲调涂抹得面目全非。

城墙上行来一个黑衣之人。此人蓬头垢面,长发披散,歌便是她唱的。她一边唱,喜滋滋又在城墙上转了两圈,一路雀跃,时而怨气横生,时而又慷慨激越。

她行至越兰亭跟前,二人隔着薄薄的黄昏与雨意两两相望,她大笑两声,道:“你也来给我妹妹送葬么?”

越兰亭未曾答话。

夜歌雀跃得仿佛一只小鸟。她抬起右手,似嗔似喜,学着舞女的媚态颤巍巍转了三圈。她长长的水袖黏在湿漉漉的手臂上,水帘将二人隔作了两个世界,一动一静,一淡漠一疯癫。

但越兰亭隐隐觉得,她该比自己还要冷静。

“你身后有谁?你还带了何人过来?”夜歌问道。

“谁都没有,”越兰亭仰头答道:“未有一兵一卒,未有一人相助,我只有我自己。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夜歌声如黄莺,笑得花枝乱坠,道:“我来送行。”

“给谁?”

这却将她问得愣了愣。

夜歌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越兰亭从未见过她这般俏丽的茫然,仿佛一个刚刚失去庇护的孩子茫然睁眼看着这华彩之世,既心生怯怯而又怀着十万分的好奇。

“给我吧,大概。”

她话音刚落,转过身,仰面朝天,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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