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避不见客,而他给出的理由也十分清奇动人懒。
许砚之虽知他修为尽失后一蹶不振,但他万不曾料到此人竟一蹶不振至斯。他技出无奈,决定先将此一番逆境与左右为难之事糊弄过去再说,也便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沐芳夫人的一封信。
信中言道,沐夫人正以一日跑死三匹马的速度往回赶。然而蜀中距岐山需舟行五日,倘若在此过程中朝中之人发了大火,还请许砚之替门中多兜着些。
许砚之见信头大如斗,但他转念一想,沐夫人既将此信专程寄到他的手,想必也是急得狠了才将他搅了进来。
许砚之素来同承澜交好,而那代掌门中大事的风风火火大师姐,她办事利落归利落,到底那脾性却是一点就炸毛。
多亏沐夫人慧眼如炬,待许砚之拿着那封信兴冲冲找门中弟子一打听,原来今晨一早,掌教大师姐便被喜怒无常的庆王邀请去了一艘花船上赏花。
“……邀请她干啥?”
那小弟子吞吞吐吐,挠了挠头,道:“从祁门镇出发,乘船经绕城河往西,最后停在俊亭山山脚。殿下令师姐陪他一道去赏花。”
许砚之闻言心下一沉。
这他娘的雪都没化干净,俊亭山上的桃花三月才开,你这赏的哪门子闲花?
事实证明高深莫测英明神武的庆王确实思路清奇,他所谓之赏花,赏的既不是迎春也不是海棠,而是一船的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一群姑娘。
承澜坐在船舱里闷声喝茶,而不知从哪个窑子里拐来的一群鲜嫩少女围着她换衣服。
英明神武的庆王令这一群姑娘好好打扮,待下了船,他将等在岸边相迎。承澜被强塞在一群花娘中间,十足突兀,怒从心头起。
这哪是和谈,这摆明了就是泄愤。
庆王见天枢门长辈久不路面,一怒之下便拿她这小辈弟子开刀。人家贵为王孙自不需亲自动手,天枢门弟子以朴素闻名,他只需将承澜丢到一堆莺莺燕燕里坐观其窘况便已达到了折辱的目的。
承澜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心头的狂怒。她板着个脸,背着把剑,闷头喝水,不发一言。
她本以为自己只需低调行事不与人争端便好,谁知人家既设了局,也断不能让她如此安然脱身。
一个不长眼的丫头撞了她一下,滚烫的茶水顺着承澜的衣领直浇了她一身。
她平心静气,不发一言,掏出一条帕子往前襟上来回擦,却见又一小丫头蹭到她的身边,指着她手头的帕子扬声道:“嗨呀你们看,这么土的样式居然还有人用。”
她的一声娇叱引来了一群闲极无聊之人,身着绫罗洒了香粉的二三花娘将她团团围住。承澜狠狠瞪了那小丫头一眼,不料那丫头眼尖,指着她的指甲道:“哎她的指甲也缺了一块。”
那日她与猼屹一战,一个不慎削飞了半片食指指甲盖。她自己倒未曾在意,然而这好容易长齐的半片指甲却实在无法再涂蔻丹。
却不料这也能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与肉中刺。
她谨记沐夫人叮嘱,万事和为贵,千万不可与人起冲突。
承澜懒得理她,站起身拨开人群便走,那丫头仿佛吃准了她好欺负一般拽着她的袖子道:“这姐姐到底哪里人呐,怎地这般凶?”
她还没喊完,却见一个瓜子脸的姑娘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走入了船舱里。瓜子脸的姑娘名唤仙藻,前些日里刚得了庆王一顿重赏。这油头粉面的公子姓安,乃祁门镇一豪强的儿子。
那公子略长承澜两岁,他扬着下巴将承澜细细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欠得讨打。
他笑嘻嘻朝仙藻耳语了两句,仙藻娇斥一声,他二人旁若无人黏黏腻腻,承澜看不下去,咳了一声,道:“劳烦让个路。”
“本公子只给美人让路。”
承澜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有病?”
“哟呵,长成这样脾气还大,可以啊你。”
承澜拿起木桌上的茶杯重重一顿,道:“关你屁事,让开。”
姓安的公子撇着嘴让了半条路。
待承澜行至船舱门口,油头粉面之人欠兮兮道:“你看,这便是天枢门弟子的涵养,一言不合就骂人。”
仙门弟子最忌骂人时辱及师门,但此人并非仙门弟子,承澜皱着眉头回过头,本想狠狠瞪他一眼就此作罢。
不料那人见他回了头,夸张地张大了嘴,手舞足蹈,戏精上身,道:“我被黑熊精盯上了,姐姐们救我救我!”
众女子闻言笑作一团,承澜紧握着双拳,动心忍性,又不禁心道,倘若不将此人丢到河里则实在对不住他的这一番欠样。
“……与凡人动手并非仙门弟子所为,与小人一般计较也并非君子之德。今天不揍你是因为我明德在心,你若再说一句,我的道德底线也可以因你而挪一挪。”
承澜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得紧,而她微眯着眼睛死盯着安公子的时候,其杀气太甚,果然令得他消停了片刻。
然而镇压了阎王并不意味着安抚了小鬼。
承澜不知庆王给这一群人做过什么交代,或是这一群人擅自揣测上意,正等着给她一个交代。但人家既想方设法地找茬,自然一波还有一波。
她刚走到甲板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叫仙藻的姑娘便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对众姑娘道:“你们看看这小侠女多有英气,我们姐妹几个可是要卖个笑才成了的事,人家拔个剑就定了。你们多学学人家,别一个个娇滴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只懂这一套。”
她这话说得七弯八拐,承澜琢磨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人家哪里是在赞美。人家的意思分明是讥讽她不懂撒娇示弱,别的姑娘一个媚眼就成了的事,到了她这头可是要拔剑以命相搏。
承澜一念至此,怒从中来,还不待发作便又听她道:“小侠女可有中意的哥儿?”
“关你何事?”
仙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这舞刀弄剑不落人后的样子,想必他也十分喜爱吧?”
承澜想起了顾昭,以及顾昭那一句“师姐如一只老虎”。顾昭已死,这如鲠在喉的一句话再也无法向他求证,而今陡然被人翻了出来,且又是这般一个……
娇滴滴但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承澜气也气,气愤之余还仿佛生吞了一百只苍蝇。
“我自上船后从未得罪过你,你如此处心积虑地与我为敌,到底想做什么?!”
仙藻笑嘻嘻跳到那油头粉面的安公子身侧,挽着他的胳膊摇了摇,道:“我晓得了,小侠女姐姐定是有着你我不知道的手段。你莫看她表面上不近人情,实际上肯定是天枢门的人让着她。人家看她是个女孩子,这才令她做了大师姐又令她掌教,若非如此……哎呀,你我姐妹们败啦败啦。”
仙藻此话就如一根针直直刺进了承澜的心上。
辱及相貌辱及师门还姑且可以忍一忍,但此人辱及了她最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与风风火火的办事之能。照这丫头的说法,倘若师门中人因着她是女子而刻意让她,那她同那些卖笑之人又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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