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澜长身玉立,重剑在手,绑在眼睛上的绸缎逆着夜风轻巧地飘。
一道劲风由左侧袭来,她捕捉着风力流动的方向凌空跳起身。彼时她的耳朵已被咒诀封了,耳不聪目不明,唯有靠清风拂动的触感辨别地方方位。
好在鲛人体弱,只敢闷在树丛里放冷箭而不敢出来,猼屹虽看似凶猛,实则脑袋不甚灵光。
公山羊的角直擦着她的左侧手臂而过,承澜当空运剑,剑光垂直而下连砍数十下,每一下的气劲不大,速度却快得惊人。山羊背上琥珀色的圆眼受不了剑光干扰,半开半合,凶光外露,承澜凌空一挥,剑光如水,直顺着猼屹的后颈骨划到了它的背部中段。
九条尾巴匆匆忙忙将羊背上的眼睛护得严严实实,其中一条长尾如长鞭破空,朝着半空中的承澜当头抽了下去!
这便是猼屹的厉害之处,它的脑袋虽不好用,这九条尾巴却实在可攻可守,令人见之头大。
承澜原也不指望一击得胜,眼看它的眼睛毫发无伤而尾巴上的毛尽数炸开,承澜不敢恋战,落地撒腿就跑。
果不其然,猼屹掉转头来一口咬下,沙土石块尽数被它咬得碎裂一地。
承澜凭风辨位,自不敢跑得太远。她前行十步后转过身,垂虹上金光崩裂,仿佛烧了一团金色的火。
一招“天地同悲”朝着猼屹的面门劈了下去,承澜一招未尽,收了手臂又横而去,两道剑气并不花哨也无甚刁钻技巧,讲的便是一个大开大合。
这是许砚之第一次见识垂虹的力量。
天枢门所有人都以为此剑最终会落到临衍的手中,然而此时看来,庄别桥平生磊落,他的剑意也较仙门中其他人更为平实直白不少。
承澜本就修的刚猛之法,她的剑意不讲缥缈潇洒也不讲求轻快灵敏,只有不管不顾的淋漓战意与满腔奋勇的杀气。
猼屹被两道杀气激得退了几分,它的鼻孔中喷出热气,双腿前屈,身子伏低,眼看就要朝承澜迎面撞上来。
一道青铜色盾牌在她的跟前陡然张开,承澜不慌不忙,左手捏诀,正当那尖锐的山羊角撞上盾牌的一瞬间,盾牌碎裂,一招“枯木逢春”也旋即朝着猼屹的前腿削了下去。
血光飞溅,剑光转瞬即逝。
承澜一剑盲狙便将猼屹的前腿削下了大半皮肉,那凶兽仰天长嘶,撕心裂肺,它的叫声盖过了鲛人缥缈的歌声,也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许砚之朝林中点了一道火。
鲛人比寻常妖兽更为惧火,这火虽不足以引燃树林却足以令得鲛人仓皇退避。
承澜放下心,心道此人总算在术法一途有了些长进,她解开闭声之咒,听声辨位,数把飞剑直朝嘶吼的妖兽当空斩落!
飞剑尽数插入猼屹的后背与腹部,它琉璃色的眼睛沁出鲜血,显然已经瞎了一只。
承澜正自疑惑,怎地今日现身的妖兽竟如此易与,却见那鲜血直流的猼屹嘶吼了几声后,它那由剑气劈开了的肌理皮肉尽数长了回来。
“……靠!”
承澜此时方才明白妖界苦心。倘若一般凶兽,依承澜之修为与天枢门近在咫尺的距离优势,即便将她重伤也马上有弟子赶来支援。
而今这猼屹与鲛人的组合虽不凶残,但用以拖延时间却是绰绰有余。
“……谁他妈说他们是冲我来的他们就是冲着无为观齐大人去的啊啊啊!”
承澜怒从心头起,既怒且慌乱,一念自己不堪宴席劝酒而撒丫子跑路的举动,而倘若这朝中三品大员果真有甚三长两短,她天枢门怕非死不足以谢罪。
承澜运起扶风咒便朝山岗下跑,奈何猼屹吃准了似地死不让她离开破庙周边三里地。
这一头猼屹耐打,再将它揍得皮开肉绽它也总能迅速长回来。
另一边的鲛人虎视眈眈,眼看林间火苗微弱,它一言不合便又要唱歌。
承澜死捂着耳朵,手中剑势不停,招招直取猼屹命门。然而它的九条大尾巴防得极好,任是承澜如何角度刁钻,剑势如何凶猛,它都不伤及根本,也更紧咬着承澜令其无法脱身救援。
许砚之远在破庙之中,眼看站线一拖再拖,此时也觉出了些许异样。
然而他与承澜不同,他并非身负师命之人,事实上那朝中三品大员的死活并非此局的重点。早些时候庆王曾同他透过些许风声,他道,朝中眼见妖魔现世,无论天子再是不悦,天枢门这个盟友终需拉拢。
因而无论那无为观中的齐大人是死是活,天枢门孤军奋战的境遇都会逐渐好转。
只不知朝中派了个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当权之人往祁门镇上一来便是十日,他们究竟是想借着齐大人的肉身引蛇出洞又或是还有其他打算?
许砚之一念至此也不再深想。眼看承澜自缚双目与猼屹战得难解难分,一道深紫色的身影与月影之中的庞然大物时而对撞时而分离开,垂虹在她的手中更彰显出了一夫当关的气势,而她的剑法较那时妖魔突袭祁门镇时又更为精进了不少。
这把剑本就该是属于她的,许砚之想,无论薛湛或是庆王,即便是临衍本人也用不好这般势如风雷的一柄利刃。
利刃劈开了山石碎木,一时山河震啸,一如江流滚滚。承澜长剑横在胸前,左手双指并拢往剑刃上轻轻拂过。
浅紫色绸缎当风飘摇,她紧抿着嘴,虽看不清眼睛却也不难想见那眼中的锐利逼人之色,垂虹的剑身上又腾起了金色火焰。
羊首凶兽凌空跃起,承澜长剑一收,一人一妖凌空对接,垂虹恰砍在了山羊角上。
剑光破空斩落,剑势如风雷如江海,猼屹吃痛长嘶,却是它被那剑光斩断了两段脊椎骨。
猼屹仰面翻转在地上奋力挣扎,妖兽最柔软的腹部暴露于敌人跟前。承澜心知它的脊椎骨过不多时便会自行愈合,不敢多做耽搁,只想速战速决。她御着垂虹正待凌空斩下,却见一道剑光先她一步,由树林飞至小山岗上。
幻化出来的一柄长剑当空落下,穿肠破肚,猼屹被那道剑势直直钉在了山坡上,连它腹中的鲜血都未曾流出来,它便颤抖着停止了挣扎。
林中燃起密匝匝的火光,几声尖叫散去,想来是那林中放歌的鲛人也被人收拾了干净。
小山岗上鏖战的二人讶然对视,承澜扯下自己眼前的零落,讶然看着一群身着宝蓝色衣衫的朝廷中人由山脚下齐整整鱼贯行至山岗前。
朝中锦衣卫。许砚之见之心下一沉。
一行二十八人的锦衣卫分作两排,人群中一人摇着折扇,言笑晏晏,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缓缓踱步到了破落的土庙前。
土庙太小,容不下这一尊大佛。公子无忌挥了挥手,一行锦衣卫便扯了一张巨大的黑布将那妖兽的尸体牢牢盖了起来。
他假模假样捏着鼻子摇了摇手,他身后一个微有些驼背的中年人谨小慎微地走上前,谨小慎微朝承澜看了一眼。
此乃京师三品大员齐大人。
承澜被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毛,大感流年不利。
最感流年不利的还是许砚之。
他本以为庆王这一行想来是又派了个亲卫来监督他偸剑的进展,却不料亲卫没来,这一尊大佛倒是亲自来了。
满面春风的公子无忌摇了摇折扇,摇了摇头,对承澜道:“嗨呀,本王方才从无为观一路疾行而来,生怕你们二位受伤。现在来看,这二位小侠倒是威风凌凌,后生可畏,实在令本王欣慰。”
二人确实未曾受多少伤。二人未曾受伤,盖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只居心叵测的黄雀姗姗来迟,刚露出他尖利的鸟嘴,却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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