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连城。

一泊清澈的湖水,一幢朴素简约的屋,一庭清秀宽敞的院落。远处隐约的山脉曲线温柔,脚下的草地翠绿绵软。

真个是湖光山色。

没想到这云隙竟有慈意境清幽之处。

也不知是不是多日未回之故,此时,我竟有些想念妖界的那条河,直想把这里当作那里,不同的是湖上没有长相思,而身边也没有那个叫连城的人。

屋的门吱呀开了,一道清瘦的身影走出来,在庭院里来回走了几次,将一些已经晾晒干的药草收入箕中,彼时时光静好,红色的衣袍随着他的走动飘飘而舞。

是他!他居然住在这里。

也是,那般风采,也只有这里方才适宜吧。

多希望那就是连城啊,如此,我便可不必日夜受相思煎熬了,也不必每夜里睁着眼睛等光亮起。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专注惊扰了他,那个男子停了下来,望向我这边。初始时很是冷漠,他侧头稍顿,应是想起了我那的误认,脸色缓和下来,很是文雅地和我点头致意。

那晚上梦中,我见到了连城,他就站在后山的那片桃花下,眸光灿若星河,笑容美冠六界,红衣飘飘如仙,风华万千胜雪。他张开双臂,绽开如花的唇瓣轻声唤我,“离生,来。”

欣喜若狂的我尚未奔至他身边便豁地睁开了眼,入目的仅有漆黑的房顶和屋外的夜色。

连城,我那么喜欢你,却那么厌恶这别离之苦,奈何你我各一方,相思于这寂静的夜里更是入骨。

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我颈下锦枕,也打湿了我那颗终日在失去连城的痛苦里挣扎煎熬的心。

刻骨的相思,在这寂寞的夜里如同一张挂满刺的网将我捆得密密匝匝、扎得遍体鳞伤,无处可逃,只痛得我锥心蚀骨、催心剖肝,恨不能与君同归去。

可我不能啊,连城他给我留了话了,他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带着他的一起。所以,无论多么痛苦多么艰难,我都要坚持活下去,因为我不仅是我自已,还带着连城,我带着他的血脉和他的生命,我要把连城的一切沿袭。

而且甲乌连城走了,虽找遍这六界也没有他的影子,可我还是要等他回来。我已饱尝分别之苦,我不愿连城回来后见不到我再重蹈我的覆辙,那样的苦,只我一人受便够了,我不想让连城承受,我舍不得。

打那日起,只要有闲暇,我便要去湖边逛一逛,在那里站一站,不仅为那清幽景致,实是想见见那张与连城相似的脸。

与连城分别得太久了,也只能借着那张与连城相似的脸,以解我的苦思之情。只可惜,能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有时候哪怕等上一,他也不会出现,只有清晰的琴音从木屋里传出来,有时凄婉,有时激越,有时缠绵悱恻,多数时带着浅浅的轻愁。

那一日,我早早便来了,抱膝坐在湖边。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顽皮的鱼儿跃上水面,将平静的镜面打破,复又跌落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不断扩散、扩散,直至消失。我的心却不似这湖面,一丝波动也无。没有了连城,我早已心如枯井。

轻浅的脚步声从身侧传过来,一个红色身影默默停下,坐在离我不远处。

太阳越升越高,将金黄色的光投在湖面,亦投在我与他的身上。

我与他二人默默无言地坐了许久,然后,他回了他的木屋,我也离开了湖边。

以后,我便常常于湖边静坐时见到他,而只要我去了,他便会走出他的院子,陪我坐一会儿,也因此熟识起来。

他告诉我他叫苍术,喜欢药石之术。每次都是他坐在我身边娓娓述,我只专注地倾听。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轻愁,我想,他应是只有故事的鸟。

果不其然,后来他告诉我,他多年前出了云隙去了凡间,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金菱,彼此爱慕而心心相印,二人于花前月下私定了终身。他受族中召唤无奈离开,待他再次去凡间寻找爱人时,方知他走后不久,金菱发现自已有了身孕,她族中之人觉她淫荡无度、有伤风化,欲按族规将她沉塘。行刑那日,是她表哥将他偷偷救下并藏了起来,只可惜离开了他的金菱仿佛离了水的水仙花儿,整日的郁郁寡欢,终是没能熬过生产那一关,落得个母子俱亡。

爱饶离世令他肝肠寸断,从此断了情丝,远离喧嚣,于这湖边独居,不理世事。

他从金菱表哥那里将她带了回来,就葬在他的院儿里长厢厮守。

可人永隔,二人终是未得善果,要不是他的离开,金菱定不会死,而他的那两个双生骨血也早已长大成人。只可惜在金菱最为困难时,他并未在她的身边,甚至没能和她再见最后一面,他是他负了她。

他无比自责,打那以后除非王上召见,从不离开院儿,一心守着金菱,补偿他欠她的一世深情,给她一生一世的守护。

我那时才知,他周身罩着的轻愁从何而来。

彼时,他望着平静的湖面,唇角轻轻扯起,目光中带着缱绻的温柔,如水的眸中漾起的,应是那年他们相遇时与他情深无悔的金菱。

他的金菱便如同我的连城,所以,他的哀愁也一如我的,也许将缠绕着我们一生一世了。

再后来,我便也会去他的院儿里坐坐。木屋后面有一片竹林,苍术金菱就葬在竹林之郑她生前最喜欢竹子,他便为她植了一片竹林与她日日相伴。我去墓前祭拜时,见那墓冢打扫得干净,一根杂草也无,便也心生羡慕。纵使金菱再也不会回来,可她却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将一生一世地彼此相依相伴了。

而我,也是的,我的身体里留着连城的血脉,我与他早已骨血相融,必将生生世世地在一起了。

如此,也好。

可人都不在了,纵使将竹子种满这云隙又如何,她再也回不来了。

有情为何不能相守呢,顾及太多、牵挂太多,便不要有情又该有多好,何必弄得两下伤情而生离死别。

我也和他,我和连城的那些过往,那些共同走过的快乐时光,哪怕是一时的置气,也成为我记忆中给我带来快乐的源泉,我告诉他连城如何的人之姿、才貌双全。

当我到我释尽周身修为重新回归为一截柳枝、连城为救我竟将我植入心脉之时,我见到他的眼中浮起薄雾,我不知他是为连城,还是想起了他再不得相见的金菱。

我只知那时的他胸中有痛,因为我便是每日都沉浸在那样的痛苦里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

“他叫连城?名字真好,我很像他吗?”彼时他一边拾掇他那些药草,一边问我。

初见他时错认了他,那时竟觉得他与连城一般模样。如今相处得久了,才明白二人之间极大的不同。也许苍术的长相与连城有些相似,但二饶气质却是差地别的不同。

苍术俊美却清冷,连城则是光彩夺目、风华无限。便愈发觉得二人也许根本从无相似之处,也或许二人相似之处便都是这胸中的一腔痴情。

“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人能与他一般。”他见我久不回答,也不在意,直到他将草药全部收好,我方轻声回答。

他端着箕进了屋,我在院中看着他将晒干的药草分门别类地放入不同的木匣中,木匣上写着不同的名字,他彼时收拾的正是黄连,苦涩而寒凉,与他的心境一般。

归置好后,他抬头正色与我道,“我亦如是。”目光中分明显露着一种坚定,我想,金菱尽管未能与他相守一世,但她获得了苍术全部的爱,应是幸福的。

每去湖边几乎成为了我在云隙生活的一个习惯,我把这一切归置为喜欢那里的风景,可我心里知道,我不过是想看看那张与连城酷似的脸,以慰相思。

而我也和苍术彼此岳相似、惺惺相惜,竟成为了挚交好友,一日不见便觉得少了些什么,而真的见了面,除了述那些难忘的过往,竟也没有其他的话。其实,我们不过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不过是两个深受情赡人彼此取暖罢了。

直到有一日早膳我与银丝起苍术,彼时银丝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仿佛早知我日日在那湖边渡过,只是不予揭穿罢了,可我却并不想见他目光中的那缕了然,那样的目光似要将我灼穿、无所遁形。

如今他也与我签了血契,可感知我的一切心绪,便是想瞒也瞒不过的。看来,我仍需提升修为,如此方能隐藏心境。

因为,我胸中的痛只是我与连城的,不想分予别人。

良久,他方放下碗筷,轻声问我,“离生,你还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吗?”

轰的一声,银丝的话仿佛一声震雷将我从自已编织的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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