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孟道收起二郎腿，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阴霾，盖上茶盏，挥袖离去，“也罢，那老东西这会儿功夫估计还在炉子里扑腾着呢，尚未化开，且留他几日。”
“是。”
直到程孟道走至门口，老仆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拎鸡似的拽起孩子的头发便往程家厨房走去。
“哦对了。”程孟道站在门外，叫住了老仆，“送去给少公子，最近那臭小子在练骑射，送去给他当个活靶子，就说是爹爹给他的礼物。”
眼前这个和韩尚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正是三年前走失的韩子衿。
三年前，他从百鬼崖跑出来后，凭着自己的记忆沿着陡崖峭壁上一条自然风化的石路跑了出来，可惜一个踉跄，摔进了猎人捕捉猿猴的陷阱里面，正嚎啕呼救之时，又被路过的人贩子拐了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正被人贩子倒栽葱似的挂在毛驴之上，他拼命呼救，双手使劲儿挣扎，一口一个地喊小叔叔救命。
“小叔叔？”人贩子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得逞大笑道：“臭小子，这里方圆百里只有一个百鬼崖，里面都是吃人的怖尸，哪有的小叔叔？”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小叔叔是玄冥祖师！让他知道了！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玄冥祖师？”贩子停下脚步，取下他一只小鞋，一巴掌扇在倒挂驴上的小子衿脸上，眩得小脸通红，嘴角渗血，“我还是你皇帝老子呢！”
见他安静了下来，扔下小鞋，又仔细瞧见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骨螺，用力一扯，哭惨了孩子。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韩子衿哭肿着眼，用自己微乎其微的力量去够人贩子手上的骨螺。
“别哭！让你爷爷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人贩子站起身，朝着太阳下端详了一会儿，见这东西非金非银，定是值不了几个钱，边对着骨螺随手一扔，大骂坑钱玩意儿，着急往山下赶去。
边走，那人贩子边咕叨着，“你爷爷我啊，今个儿本是来扔些没有用的破烂玩意儿。”说着，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扔下百鬼崖的小孩儿尸体。
“嘿，谁曾想，捡了个宝贝回去。”他细细掰起手指头，“又是个雏儿，又是个男娃，这回去儿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正在他洋洋得意，幻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时，殊不知韩子衿从地上顺手捡了一块尖锐的骨头，仰起上半身，将缠住双脚的绳子渐渐割开。
绳断，韩子衿摔下驴子的声响打破了人贩子津津有味的白日梦。
“嘿！小屁孩儿！别跑！”
到手的肥肉让人贩子垂涎欲滴，他死死跟在韩子衿身后，紧追不舍。
眼看前方就百鬼崖，人贩子倒是有些望而却步，可是韩子衿却轻车熟路的就要钻进小洞中去。
就差一步，最后一步，他就能躲开人贩子的追赶。
可偏偏这一步却显得如此遥远，韩子衿赤裸的半只小脚本已跨进洞中，去被人贩子一把抓住发髻，硬生生拽了出来。
“小屁孩儿！看你往哪儿跑！”
“小叔叔救我！！！小叔叔救我！！！”韩子衿朝着洞中狼狈嚎啕，声嘶力竭地哭喊罗沐阳。
天意弄人，就在罗沐阳前脚出去寻找韩子衿的片刻，韩子衿正与之在左右交汇处失之交臂……
人贩子跑得大喘气，狠狠抽了韩子衿一巴掌，将他套进麻袋中，冲着韩子衿的脸上就是一口浓痰，“妈的，跟着老子还有一条活路，你要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等到再睁开眼，韩子衿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小黑屋里。
在这里，他只是感觉到有很多同龄的孩子，或者说，自己应该是最小的那个，大伙儿拥挤在一间满是蛇鼠蚊虫的漆黑小屋子里，唯一的一丁点儿光明就是人贩子送猪食来时开门的那一道缝隙。
一时间，哭泣声，喧闹声，呼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血泊海洋。
被关进来的前几天，韩子衿没有哭，他很勇敢，他总是靠在门后，等着人贩子进来送饭的时候与之较劲，同他拼命。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撕咬人贩子的大腿，可换来的始终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执拗劲儿，韩子衿一直坚持了两年。
看着鲜血淋漓，满目疮痍的小子衿，那些年长的孩子会好奇地去问他生平。
“喂，那个新来的，你也是被卖进来的吗？”
韩子衿坚强地擦干泪水，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抱作一团，“我才不是呢！我是被这个坏叔叔抱进来的！”
“那你从哪来？”孩子们瞬间来了兴趣，擦了擦嘴上的糟糠，拧过一把鼻涕。
“百鬼崖！”韩子衿骄傲地把头仰了起来。
一个大孩子突然站了起来，“骗人！百鬼崖是玄冥祖师住的地方，里面全是会吃人的怪物！”
韩子衿拖着一条伤腿也站起来，不甘示弱，“我没有骗人！我小叔叔就是玄冥祖师！”
人群中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小声嘀咕。
大男孩不依不饶，“我才不信呢！都是你妈妈骗你！”
“骗你是小狗！我小叔叔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他还会飞呢！”
韩子衿将手使劲儿望天上够去，甚至尝试学着罗沐阳的样子飞起来。
“那你小叔叔为什么不来救你？”一个女孩子冷冷地问。
他的兴致瞬间失落半截，双手无力垂在身侧，耷拉着脑袋，“……我……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小叔叔一定会来找我的！”
“都是你妈妈骗你的。”众人起哄道，“是啊，说不定，就是你妈妈不要你，把你卖到这里换银两，要去和别的叔叔过日子，然后生新的小宝宝，不要你了！”
“骗人！你们骗人！！！”
韩子衿急得直跺脚，抓起地上一把稻草洒在其他孩子的身上。
其他孩子被惹怒，群起而攻之，将韩子衿压在身下，拼命殴打。
在恍惚间，韩子衿仿佛看见了门外的一束光，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看着门口那伟岸的身影，多像是自己最爱的小叔叔……
“小叔叔……”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