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雪落无痕,身为玄清掌门的清源君若有所感抽出配剑跃至庭间,舞起银光四溢,剑刃卷起雪雾飞起,朦胧间将他于她相识相知的片段融于这天地之间,闭目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良久,他褪下隆冬披盖的雪氅,只见他左手双指并做剑式,右手提剑定于眉眼间怔在了原地,此剑舞为她而生,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收尾,韩尚景在朦胧的大雪中若野鹤般傲立,看着剑身中映出她和孩子的倒影却迟迟不愿继续舞下去。
“阿茗……”
亦或许他也不舍这结局。
再挥剑时,他毅然决然斩断浮光掠影,终成登真境界。
清源君用了三年光景修真悟道,济度群迷,于一朝踏雪顶宫,白日飞升,后世尊其为——涵虚祖天师。
“吾生而神灵,察微知远,知罹祸未除,苍生难安。”
韩尚景从未忘却与罗沐阳的七年之约,也正是如此,在证得仙箓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找罗沐阳一雪前耻。
不过,在此之前,他做好了一系列大动作。
这个男人用三年的时间将自己脱胎换骨,杀死了曾经的少年,胸中藏下了一座巨大的城府,说好听些是为了天下苍生免受罹难,说难听点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赢,他不得不下一步大棋。
为了吃到最后的棋子,他不惜与自己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程家人,化敌为友。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韩尚景做足了两手准备,与欣欣崛起的六门势力歃血为盟,共举剿灭玄冥之大计。
而这一举动,正中了六门中人的下怀,真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将韩尚景一步步引入自己的圈套之中,操纵着世道的前行,为罗沐阳的死娓娓拉开序幕,他们渴望着罗韩二兄弟手足相残的那一刻,更期望二人同归于尽。
自此,再也没有谁挑衅六门的地位。
韩尚景也有自己的谋划,有了六门的支持,他们还差一件可封印万物的法宝——汉归印。
可是眼下汉归印在一个名叫赵黍离的大将军手中,听闻此人不可一世,曾带领着赵家禁军征战四方,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徐君泽打起了心中的小算盘,“那我们就把他放进皇帝的眼里,做一根眼中钉,肉中刺……”
“呦,徐君有何高见?”金弘玉打趣道。
“自古忠臣畏谗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依我看,我们只需请清源君出山,前去说服那皇帝派兵助援吾等剿灭罗贼,到时候,自会有朝堂之人欲戕害于赵,赵迫于军令便会不请自来。”
“妙计!到时候不需吾等出手,赵黍离便会乖乖与我们同盟。”萧落木拍案而起,大声喝彩。
“请君入瓮,哈哈哈!”霁瑶亦点头同意。
“众位掌教大人!久等!久等!”
众人听闻外面传来狂妄的笑声,就知是何人看来,一个个阴沉着脸,收束其本来的笑容,假意咳嗽两声,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这五门家主一向都不爱带着程家人玩儿,就算程家人得到了六门铁契,五门家主也从来不把程瑞放在眼里,更别提他那两个不中用的儿子。
再者,就算有了六门铁契又如何,还需他日接手神谕,入了雪域,共迎三教图,这才算敕封掌教,在此之前与之称兄道弟,还为时尚早。
保不准明日,这六门中那个府宅又倾巢覆灭了呢?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贼眉鼠眼的程孟道。
“你老爹呢?”霁瑶环顾他身后,却只带了几名随从前来,端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程孟道向着众位作揖行礼,满面春风,“家父昨夜突发恶疾,身体不适,如今在家火疗静养。”
“身体不适?”徐君泽觉察出几分隐情,眯起眼睛端详问,“程家主向来身体康健,怎会突发恶疾?”
“哎……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是过一日算一日,家父身体早已是大不如前了。”程孟道连连摇头,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双手背过,仰天叹息,“如今,父亲将六门铁契和整个程家托付于我,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又是个饭囊衣架,一无是处,这程家家主的重担落在我一人身上,还望各位对晚辈多加照拂。”
金弘玉虽然是个商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精明气,但是对于看不惯的事情,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藏起算盘,对于作揖行礼的程孟道更是瞧不上一眼,径直迈出大门,“别把我们说的这么老,我们和你也差不了几岁。”
“喂!老算盘,等等我!问你家要点米!”徐君泽也不愿待下去,找了个借口与金弘玉一同离开。
只有蒋逸寒倒是客客气气,临走还不忘寒暄几句,“改日吾等晚辈自当前去拜访程老家主。”
“我等还有事,程家主,这茶还没凉透,你慢慢喝,告辞。”
霁瑶和萧落木见人也走的差不多了,想着与清源君还有要是商谈,也趁机跑路。
留下程孟道一人独坐空庭,面前摆着一桌早已凉透的茶水瓜果,他挤眉弄眼地朝着门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切,都是见风使舵的狗,耍什么威风!”
说罢,敛起衣袖便坐在木凳上喝起他人剩下的茶水来,“呸呸呸!都凉了!”
一怒之下,程孟道甩开面前的瓜果,抽其身边一无辜侍从就是一顿毒打,“一个个都是死人啊!存心想害死我!还不去换盆新鲜热乎的!”
无意间,茶盏摔碎在一人脚下。
只见这人手里牵着一个头上插着草标,衣不蔽体,赤着双脚的小男孩。
程孟道侧目而视,睹见这小男孩也就七八岁的光景,赤红生疮的双脚被地上尖锐的石块抠出了脓血。
“家主,您要的童子,我给您找来了!”那老仆唯唯诺诺跪在地上,用一根棒子狠狠敲打住那个孩子,将他的膝盖骨打弯跪叩在地。
“抬起头来……”程孟道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抽出一把割肉的匕首,将孩子凌乱污垢的头发撩拨开来。
孩子被训的很听话,说什么都照做,识相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被毒打后的麻木与绝望。
霎时间,程孟道瞳孔震颤,浑身上下毛骨悚立,被眼前小孩的模样吓了一跳,慌乱间甚至掉落了匕首,快速滑落在孩子的脸上,连带下一条卷开皮肉溢出血骨的刀疤。
他不哭不闹,安静得很,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任凭鲜血在脸上流淌,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地上,却还甚至心生愧疚,趴在地上用自己破烂的衣裳擦去地上的血渍。
“太像了……”程孟道不由得将心里话嘀咕了出来。
这个孩子,和韩尚景长得一模一样。
他心想:不可能,韩子衿已经被罗沐阳杀死了,都化骨了,这绝不可能!
这孩子的面相让程孟道震惊万分,心里如万马奔腾而过,慌张不已,他又想到:现在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被韩尚景发现,恐生嫌隙事端。
程孟道故作镇静,轻轻泯一口刚送上来的热茶,瞥过头去凝视老仆,心生嫌弃,“怎么这么大啊!我要的是童子!童子!懂吗?”
“回……回家主的话,那贩子手里就这一个童子,其……其他的都被人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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