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回话,提了什么?”颜承钰也不急,颇有问询一番的意味。
可绿袖心里急,有些口不择言:“世子,是公主的早膳,小厨房晚了些,就恐她又犯了懒,不吃早膳,这才冲撞了世子。”
颜承钰没在意“起来吧,把食盒给我。”绿袖一听,心里玲珑心思转了一圈,果断留下了食盒告退了。
四下竟无婢子,颜承钰心里好笑,果真是爱独处啊。屋内还点着灯,朦胧的光亮与外面暗暗的天形成对比,或许就是这样的天气,批了半夜折子的人伏在桌面上就睡过了头,没能按时清醒。颜承钰挽过珠帘的同时,心里竟然冒出了终于不用看那个与玉白色珠帘后的单薄身影这样的念头。
可以清晰看出人的疲累,眼底乌青不是很重,可那种恹恹没精神的苍白脸色,看上去更直观的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所有的情与爱都起源于莫名的心疼。颜承钰心里莫名后悔和贺兰晟对着干,较什么真呢,尽管心里不爽贺兰晟的拿捏,但真看到贺兰浅这个恹恹样子,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大概生涯是几年沉浮政治的泥潭里,连自保都需费尽心思,颜承钰很难碰到这么个明净的人,总偏着她些唯恐自己将她拉下水。
安静坐在椅子上,心里对贺兰家一时好笑:护着人的是贺兰家,推人到风口浪尖的也是贺兰家。本以为贺兰家会护得好好的人,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插手政治,此时却被贺兰晟亲手利用,到底是谁自私呢?
大概平生见人数数,对贺兰浅,颜承钰难得收了利用的心思,就对旁人要求更苛刻了些,最好谁也别伤害她。
安静坐在旁的椅上,百无聊赖翻那些呈递上来的折子,看着看着眼里就带了轻蔑的意味。
倒是开眼界了,百臣也好笑,朝堂上不说,长篇大论倒写的不错,又是提及内灾者多,外患者少,到底安的是攘外先安内的心,还是粉饰太平只求利己的意,谁知道呢。
这样想着随手在那本中心思想是“求开国财以赈天灾,略减战事之银以平民心。”上果断朱砂红字批了个“再议”。
何时再议,塞进了朝本的底册。
贺兰浅朦胧间总觉一方灯光下似乎有人,心理带了猜测,是大哥?于是出声询问:“哥?”平日累极了有些沙哑的嗓子带出了撒娇的意味,还未睡醒的人语气又轻又小,却像片羽骚动人心似的,让颜承钰心底一颤,平白叹了口气。
回话也轻:“醒了。”贺兰浅一时糊涂,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醒没醒,每每疲累烦躁间,那些一个个人脸就会划过眼前,告诉她“总要勇敢些”“承担起责任来”“贺兰浅是贺兰家的公主”仿佛一夜间愿把她护在身后的人都在渐渐远离,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地把人往前推,没个停歇。
唯唯冒出颜承钰的脸,总让人有种不真切感,似乎只有青石板里温和安抚的眼神,雨夜里共撑的静谧,还有那一整个春日里的烂漫天光。一场梦一样,只是这点光亮,周围再黑冷些,也足以慰藉人心了。
于是有些直楞看着人,外间燃了一夜跳动了一夜的烛火归于平静,颜承钰只留了书房这一隔间的宫灯光亮,在阴沉的天和外间的暗沉来比,一方狭窄的亮反而让人莫名有些心生安全感和星点感动。
眼角有点湿润了。贺兰浅想。
头发还胡乱披着,贺兰浅一时生出些懊恼,偏要责怪:“你怎么进来的。”
“巧了碰见身边的小婢子,托我带了早膳过来,放外间了。”颜承钰似乎怕她尴尬站起身来示意自己外间等人。
有些过分熟络了,贺兰浅心想,可能是清晨脑袋还不清醒,却也没开口反驳。
不明不白的一顿早膳,两个似乎八杆子打不着完全没什么理由坐在一起的人就这么安静坐着,所幸四下婢子退却,贺兰浅有些食如嚼蜡,机械的动作,颜承钰看出人的不自在,刚拿起筷枕上的玉筷,夹了块薄荷糕,还没落到贺兰浅碗中,贺兰浅抬眼看了人一眼似乎下定决心打破了这种莫名气氛:“不合礼数。”
颜承钰一愣,对方很少如此拒绝,倘若别人也就算了,记挂必然多想,言语自多注意,后面的话心里转了个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唯恐唐突了人,又触到什么敏感的神经。
雨淅淅沥沥下着,水花大了些,从廊檐上翻滚下来滴落着,滴答滴答,贺兰浅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下裙起了褶皱,心里心思百转千回。
“小浅,颜承钰,你可以利用些。”贺兰晟的话在脑海里翻腾,没办法压下去。利用颜承钰吗?
贺兰浅抬头瞥了一眼明显有些走神的人,手里端的是热茶,眼里望着泠泠的季雨,似乎两人就是友人关系,安静赏雨而已,忽略贺兰浅之前冷意的态度,一切都恰到好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酸上心头,明明支撑了好久没外露的一切坏情绪,此时却似乎难以掩饰,很难骗自己强撑下去了,尤其在颜承钰面前。
或许是疲累压过了难维持的理性,近来政事前线上各种的触及盲区,反复驳回的奏折,一直阴沉的连绵的季雨,还有颜承钰突如其来的关心,都让贺兰浅内心反复在决堤的边缘徘徊,终于再难阻挡涛涛洪水漫过,溃然决堤。
于是喉咙里带了微弱的哽咽,翻腾了几番,开口还是有些带了细弱的哭腔,用力眨了眨眼:“颜承钰。”
颜承钰很快就反应过来,敏锐地察觉出对方话音里的不对语气,抬眼对上那双一直以来都十分珍视的眼睛,蒙了水汽,眼角微微湿润,还强撑着端着架子,一时让颜承钰心里失笑,他向来尊重贺兰浅的个人意愿,也不愿折了她的面子,或许是在等人主动,故而没点破只答了一声气腔:“嗯?”
明明就只是带了笑意的一个“嗯”却能觉出人的包容,稍平了的心情贺又反复起来,再也压不下去。兰浅低了低头,避免这种有失身份的样子更难堪些,一阵沉默,抬头又望进一片森林中,那里宁静包容,笑意的眼睛只包含了询问和鼓励,于是能够稍稍平静开口:“世子,云朔···”又顿了顿,想是想了什么,“贺兰浅需要你,你能···”
颜承钰呼吸一怔,没让人把后面的话说完,起身来给了人一个单纯的没参杂任何的拥抱,心里一时有些歉疚:逼她做什么呢,本意也是如此。为了心里那点不舒服何必呢。
是的,颜承钰先前在云朔时总觉贺兰浅是需要些成长的,至少心里想的再多些,多衡量些以致于真正学透“保护”这两字。但真正从文昌阁见到她那一面起,刻意的疏离,妥帖的礼数,繁杂的心思,颜承钰却觉心烦,保护的心思就像老旧的房子起了火,再扑灭不了了,只是贺兰浅不再那么容易地外露情绪,让他总觉难以抓牢,模模糊糊。
“世子或许不在,颜承钰倒是一直在。”
贺兰浅却有些怒气,推开了人,开口还难改那种哽咽过后的腔调“世子,你自重。”
她此时有些烦极了颜承钰这种安抚承让,俨然保护者的姿态,让贺兰浅心里总生疑惑和期待,然后再被已有现实磨平,可下一次依然心动,这样可太痛苦了,各种利益边缘游走间还得顾忌自己的心绪,别越界,既期待着又拒绝着,可太难了。贺兰浅想。
想来那句“不合礼数”也是这种纠结心境下脱口而出的吧。
颜承钰却也不恼,安抚着人:“知道了,小公主。”像刚见面那次叫人“小公主”,亲昵不足,暧昧有余。
后来种种似乎顺理成章,贺兰浅直言了自己在政事评判的困难,颜承钰应承下答应暗中帮人处理奏折提点政事的繁繁琐琐。
心里一时感叹:遇见贺兰浅之前,还未想过有帮别国批折子的事,诡谲朝堂利益对弈的经历后,后来就遇见了贺兰浅,一切发展总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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