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莼沉默良久,执壶倒了一杯酒才道“我始终相信,人间有正道,法之所存,即为正义。”又道“法为人定,法既不公,改了就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变法一事,与衣裳不合身就换了一样。然而两人心里都明白,变法之路,必定万千艰难。
“此路难行,但亦可行。”祝东风道。
“实不相瞒,我一直觉得,这世道从来不公,祝大人那天那句话,‘不以男女而区别,不因贵贱而屈从’倒是让我很是震惊。”赵幼莼似是有些感叹“就拿冯秀娘一案来说,如她所说,状告亲长者杖责五十,诬告亲长者杖责一百,杖责五十,即便是壮年男子也要去了半条命,何况女子?若是如此亲亲相互,又何来正义?立法不正,要来何用?”
“这个世道”祝东风方饮下一杯酒,入口清列,他的眼眸都亮了三分“从来对弱势者不公,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顿了顿“错便是错,即便习以为常也是错。”
赵幼莼饮下了杯中酒,又执壶倒了两杯,递给祝东风“知己难寻,祝大人请。”她难得遇到一个如此谈得来的人,一席话下来,心中郁结都散了许多。
她眼中微微泛着笑意,本来英气的眉眼,也多了一丝柔和,窗外的风吹动她散下来的发丝,祝东风本来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看到她一瞬间失神,再想说什么却发现已经想不起方才要说的是什么了,只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边喝边聊,从冯秀娘一案聊到百雁行变法,又聊到宁王之乱,又聊到十九年前火烧毓庆宫,后来也不知天南海北聊了多少,知道天色已暗,才发觉已经过了半日光阴。
“偷的浮生半日闲。”赵幼莼“天色已晚,方大人恐怕是在等了,祝大人也回县衙吗?”
两个人边聊边喝了一下午,突然想到晚上还有一个饯行宴,祝东风道“许多年不曾这样放松过了。”他似是自嘲的笑笑“走吧。”
从见第一面开始,赵幼莼便觉得此人眉眼及是好看,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此刻他的眼眸在黄昏的光线显得极亮。赵幼莼突然想到,五年前他也不过十六岁,孤身赴敌国,身边的朋友,谈笑的至交,都是假的,这样的感觉,恐怕不好受的很。
初秋的天气已经泛着寒意,凉风一吹,赵幼莼的酒都醒了几分,两个人并肩走着,竟然也生出两份惬意来。
赵幼莼也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她一心做出一番成绩来,叫世人都知道,女人也可以立足朝堂之上,不比任何人差。故而她忙于公事,朝堂中人关系错杂,真心的朋友倒真不多,想来也有许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心中所想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者是眼前人太擅长与人交谈,她竟然同一个认识不过三四天的人毫无顾忌的说了这么多。
方过了七月七,还不到七月十五,远处的河面上便有人在放河灯,一盏盏河灯渐渐飘远,给这个小县城平添几分柔美。
每到七月十五中元节,人们都会放河灯以悼念死去的亲人,对活着的人表示祝福。祝东风从来没有过过这个节日,他小时候也会想自己的亲人,后来长大了,也就下了。
没有便没有吧。
“想不想放河灯?”话一出口赵幼莼就后悔了,他们相识不过几天,这样好像是有些唐突了。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已经晚了,赵幼莼只好看着祝东风,等他回答。
祝东风对上她的眼睛,脑子就像突然断了一根弦。
“好啊。”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河边,赵幼莼正从小贩手里接过一盏河灯,暖光色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祝东风突然就释怀了。他付了银子,同她一起蹲在河岸上,亮那盏河灯放在河面上。
赵幼莼轻闭双眼,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念道“愿我有一日,能够找到我的亲人。愿四海升平,黎民安定。”
她的声音很小,然而祝东风听力极好,听到那句“愿我有一日,能够找到我的亲人。”时,一时愣住了。
而后见她眼睫轻颤,知道她马上要睁开眼了,忙闭上眼,心中默念道:愿我有一日,能够找到我的亲人。愿四海升平,黎民安定。
两人一同将河灯推了出去,那盏河灯摇摇晃晃的随着流水飘远,直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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