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尽其所能压榨劳动力的社会里,少年这副喘口气都嫌费劲的身板,就成了管家每日指责喝骂的对象,“痨病鬼”三字“陪伴”了他四年。

昨天,少年牵着一头待宰的羊出去吃草,倒霉的事发生了,在路上行走时,脑袋晕眩的病根发作,晕厥了过去,醒来后羊没了。心惊胆战回来禀告经过,管家二话不说一顿毒打,完了丢进杂物间不管死活,今日天未亮,便令人来“处理”。

少年被抛弃荒野,这对于管家来说,是终于去掉了眼里的一根刺,但对于少年来说,从此失去了一个可以栖身的活命之所。在那富家大院里,虽遭尽白眼、受够讥嘲,但总有口饭吃,现如今流落街头,先不论连只瓦之地的寄身地方都没有,就连正常人都绞尽脑汁的每日温饱问题,他就无法做到。

少年自小多病,身躯弱小,其父目不识丁,便起了个“朱大康”的名字,希望他日后健健康康的,哪想到这自小便携带的病根拖到了现在也不见好。

朱大康拖着一条瘸腿,举步维难地在一所街角坐下。此时他已身心交瘁几近昏厥,脑海的晕眩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一双本还算明亮的眼睛半眯半合,眼前所见一片模糊。

朱大康强忍着右胸的剧痛和左腿的肿胀,慢慢靠在背后的墙上。他虽然无甚见识,可心里知道,现在如果躺下来,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秋末的午阳照在身上有一股温热感,但朱大康的内心却是填满了绝望和冰凉,因为他预感到自己已时日无多了。酸楚的感觉让他想大哭一场,但来自心底的倔强却使他强行忍住没溢出眼泪。

叹了口气,心里暗道:“这样也好,早点解脱早点投胎,也许下辈子能有个好身体也说不定!”这具好不了也死不去的身体,让年仅十六岁的朱大康有着看透人世般的心态,十几年的病痛和冷眼,亦使他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日常的生活行为犹如聋哑人一般。

朱大康曾有过几次轻生的念头,遭尽欺凌与白眼的生活令他厌倦了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可蝼蚁尚者惜生,又何况一个人?人活着,便是要一天接着一天的去感知世间的酸甜苦辣,能尝到这番酸甜苦辣,就比尝不到的好!而让朱大康没有将轻生付诸行动的最主要原因是,在冥冥中,他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要活下去,不能半途而废,还要活得越久越好!

朱大康苦苦一笑,现在的处境不知道还能凭什么再活下去,肚内饥肠辘辘,而乞怜要饭却连口破碗都没有。

二十年,在凡世间能发生很多的事,如孩童长大成人,中年人垂暮老去,可在朱大康身上,这些遵循自然规则的事情就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的体弱多病,也一如既往的衣衫褴褛、有一顿没一顿的一天接着一天的撑着苦痛度日。

朱大康茫然的坐在寺庙旁的一处石阶上,看看周围三两成群的香客和远处市集的热闹场景,心底产生不了丝毫的同鸣,自己就如一个世外看客,隔世看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朱大康在故乡乞讨了一年,之后便拖着这具好似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的身体离开了家乡。这二十年间,朱大康手托破碗,一路瘸腿乞讨为生,走过来很多的地方。虽受病痛折磨,却也领略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与自然景色。

在这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朱大康已经停留了一个多月,平日除了刮风下雨躲在别人废弃的破草房里,他都会来这寺庙的石阶上呆坐。不是这个地方来往的乐善好施的香客多,而是这个偏殿前的几级台阶恰好阳光正照,也少有人来这里驱赶他。

因为地处偏僻,就算大发善心的香客有意施舍,也不会特意跑过来给他钱或者食物,所以一天下来,“收获”甚微,经常连一顿饭钱都不够。朱大康也不在意,他身体特殊,就算饿个几天也不打紧,除了肚子难受,反正也死不了。

朱大康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里,除了晒太阳,就是思索自己怎么死不了,以及样貌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么年轻。可凭他这有限的见识阅历,这有违常规的生理现象他是注定一辈子想不明白的。

更令他想不明白的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好转,近段时间,一直让他痛苦不堪的脑中晕眩的病根好像减轻了不少,呼吸间的胸闷现象也正在逐步顺畅,除了断掉的左腿,仿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若依常人体质,朱大康早在二十年前便该遗尸街角了,可他不仅没死,却在潦倒的乞讨中,保持十几岁的容貌苦捱了二十年的病痛,到头来还出现了康复的迹象,这足以堪称世间奇迹了。

为什么会这样?

对这世界充满了绝望,一心期待来生的朱大康,把自身这异于常情的现象归咎于自己对佛道的敬仰所回馈的上苍恩泽,可细想又不对,来生三十余年,信仰佛祖也就这几年的事,这不老的容颜又是什么回事呢?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蓦地,不远处的一丛竹林内传来两句吟诗声。

朱大康听入耳内,浑身一个激灵,似是刹那回过神来,眼中精光一现,转头默默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再低头看了一下自身衣不蔽体的身躯和身前的破碗,仰首望天,脸上现出一抹苦笑,低声说道:“生生世世入轮回,懵懵懂懂皆定律!”

朱大康说完这句话,便遂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沉寂下来。直至傍晚时分,一名僧人经过这里,才发现有一个年轻的乞丐背靠石柱死在了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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