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面容相似,却终究是不同了。

我算了很多,要怎样在战场上好好活下去,战后要如何,却唯独没算到,没了双眼,再见她的时候,要怎样,再去好好看她。

是啊,瞎了。

即便吃下药丸,强行扭转失明的颓势,也只能凭着些模糊光影子,想象着她该是如何的风姿卓越,见之忘俗。

她还是怪我的吧,毕竟中秋,她没有去。

没去,其实也好。

毕竟作为一个位高权重,已是众矢之的的瞎子。

便是将自己赔进长公主的婚事里,只要不能将她拖进这浑水,就是我最浅显的愿望了。

只是不能在一起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配合长公主作戏,也不过是想打消皇家的疑虑,让皇上的手,离她远一点,伸到该伸的地方去。

我努力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作为一个骗子,一个瞎子,是得不到她的。

可看到她通红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看过来之时,仍有一股想要将一切都解释清楚的冲动。

只要她不失望,只要她重新用信任的眼光看向自己。

还好还好,叶欢拉走了她,在我就要开口之前。

只要她能好好的,那就狠着吧,至少,不会被忘记。

本以为,两人都在京中,多少还可以偶遇,相聚,有些交集。

只是,没能想到的是,竟是她选择了和亲远嫁,再不回头。

几个月后,我也成了亲。

大夫说我服药过多,中毒太久,这双眼,有没有解毒药草,都已经药石难医。

嗯,行吧。

胡乱的点了点头,说声好。没有难过,没有愤慨,只是平静的将她送来的信,小心存放进口袋,连同她给的药草。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身处这漆黑的世界,没有一丝鲜活的感觉,却是安静的刚刚好。

就这样吧,就这样沉寂下去。

反正没有她,再看这山河,便是万紫千红,又有何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后来,便是得知叶欢那小子奔赴西北,我充耳不闻。

只是呆来呆去,竟看不得这没有她的京城,只觉得,烦得很。

索性请命去蜀地治水,再去北方御敌,只要,只要不让我回去,回去一个再无她的地方,就哪里都好,哪里都可以。

叶欢兵临城下,逼迫皇帝退位,我也无动于衷。

谁守不是守,只要不是外敌入侵,欺辱百姓,破碎山河。

那么这江山易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从此索性偏安一隅,慢慢断绝了与京城的消息。

这一断,就是一年。

直到蜀地再次发洪水,修建堤坝后,听当地太守随口说到了关于她的消息。

当夜山洪暴发,道路不通。我纵马扬鞭,却仍旧没有赶上。

等风尘仆仆赶回京时,只见满城白绸,不复喜气。

她死了,被叶欢给一箭射死了。

我冲到朝上,用力一拳砸在叶欢轻描淡写的脸上,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好像有什么,在脑海里,慢慢的苏醒。

冷冷的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宣布北地从此,自立为王。

若是连一个人都护不住,如何护这山河?

若是连山河都护不住,又如何护她?

下了朝,我没有快马加鞭的去追阎浚,只是默默跟着他的队伍,将安睡的她一路护送回大月氏。

看着面前行进的车队,几次三番想叫人停下,却始终来不了口。

默默攥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他才是她的夫君,你不是,你不是。

只能看着她下葬,与她隔着一道桥遥遥相望。不配做些什么,也不能再做些什么。

嗯,阎浚给她找的,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接过阎浚扔来的一物,打开,里面是她曾经的一件外衫。

淡雅的青色,是她喜欢的颜色。

道谢后,将带着衣衫回去,建了小小的衣冠冢。

而后,在北地数年,修水利,通沟渠,降税免征,重开街市。树新法,整风气。

待得形势一片大好,也懒得管了,索性将城里的事务一股脑的都托付给信任的下属。

每日去找她喝酒谈天,喝醉了就就地倒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清醒了就继续喝,哎,怎么又醒着,还是不够醉啊。

酒呢?来,上酒!

下属也习惯了,府里找不到人,就一准是在山那边呆着。

这样一过,又是数年。

每日派个人,将醉生梦死的城主抬回去。

伺候梳洗干净,换好衣服后洗掉酒味,再给抬回来。

“喝酒,酒,她,她不喜欢酒味儿”,哪怕过去这么久,喝醉的男子依旧次次嘟哝着。

一日大雪,满山满谷的白。

漫天飞舞中,仿佛看到一个小姑娘,小小的一团,蜷缩起来努力的在雪地里打滚。

脸上,是他许久未见的,几乎忘却的,难得的放松和喜悦。

待感觉来人时,又一本正经的拍了拍身上的雪,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小姑娘没有看来人一眼,只自顾自的玩着雪。

“阿言”,须发斑白的男子饱含深情的轻轻叫出尘封心底的名字。

慢慢抬起手,却始终不敢伸过去。

生怕一碰,梦就碎了。

只呆呆的看着她,看她捧着雪浅浅笑,看她像小松鼠一样探出头查探四周。

男子声音嘶哑,激动中带着一丝哭腔。

压低了声音,生怕吓到了她。

“阿言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才,入我梦来呢”。

每次不得安睡,静下心,仿佛能依旧能感受到,你若有若无的呼吸和笑意。

抬眼望去,只觉得无处是你,无处不是你。

“阿言啊,你来了,是不是说明,你不记恨我了?”

我知道你嘴上说不记恨,可心里总是偷偷难以忘怀。

信上就是这么说吧,说什么让我好好过,不论如何。

可是没有你,怎么好啊?

阿言你说,你自己说。没有你,怎么过,才算好好过呢?

呵,你这个小骗子。

不让我见你近你,可你看你,终究还是没忍住,来看我了不是?

男子无力的倒在雪地里,只觉得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冰凉。

一点一点蹭过去,小心翼翼的蹭到小姑娘的身边。

半伸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到底不敢触碰。

她,会生气的吧。

只呆呆的躺着,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阿言,你来找我了。那么说好的永远,也该到了吧。

是不是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再见到你了。

你总是说我骗你,说我食言而肥。

我怕你嫌弃我违约,忍着不见你。便是你修建的衣冠冢,都不敢上前。

每日只待在一丈外,为你端上喜爱的小食,遥祝你安好。

阿言啊,你是来接我跟你一起去的吗?

带我一起去吧,这里的夜太长了,只有我,太冷清了。

男子的手指慢慢挪动,似要勾住小姑娘的衣角。

却只是碰到,满是雪的冰凉的石碑。

小姑娘玩着玩着,玩累了,转身向后跑去。

你慢些走,等等我啊。

带上我好不好,别,别再留我一个。

男子伸出的手指慢慢的僵硬,冰凉。

山谷里风呼啸而过,大雪纷纷落下,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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