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忱,忱,深孚众望是也。

我是家里的独子,母亲因病早逝。

从小,我便被告知,自己是顾家的希望,是全部的热忱。

顾家世代为将,我作为唯一的后人,更是必然如此,守山河,护荣光。

晨起习武,饭后温书,晚上学棋,这样简单枯燥的安排,几乎占据了我年幼时,全部的生命。

直到战火纷飞的那一年,父亲决心从军,漂泊无定的我,遇见她。

遇见她的那一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白茫茫的雪地里,不知从哪,冒出个头来。

小丫头紧张的四下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探了探脚,等确定无人注意后,迅速的坐在雪地上,抓起一把雪,抛啊抛。

洋洋洒洒的雪,落在脸上,凉凉的,却也挡不住笑意。

瘦小的她,穿的毛茸茸的在雪地里打滚打滚,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谁家养的宠物出来撒欢。

只是没过多久,就被人抱了回去。

风带起轻声的笑,不知入了谁的耳。

小丫头一缩头,躲在父亲怀里不肯出来。

可半露的耳朵,却是红了。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搬了新家,总要拜访邻居。

没过几日,父亲带着我,敲开了墨府的门。

那应该算是,我和她第一次的正式见面。

起初她总是不说话,只呆呆的看人。跟她说话她也总是似听非听的样子,好像她懂了,又好像她没懂。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不爱说话的人。

我搜肠刮肚的想笑料,讲笑话逗她,一盏茶过去,她也只是轻轻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面色苍白,像个小僵尸。

挫败又沮丧,气的抱着双臂不想理她。又气不过,歪了歪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

亭子里寂静无声,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

可就那一刻,也不知怎的,对上她那清澈的双眼,突然有些口干。

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想把所有拥有的东西给她,都给她。

只要她的视线,能一直停留在我这里。

她总是坐在庭院的台阶上,小小的一个,哪也不去。

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画画下棋。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子,眼神里,有种不符合她年纪的沉静。

她父亲说她叫墨言,自小跟着他做生意走南闯北。见我也是一个人,就希望我能陪她说说话。

于是乎,本着听大人的话的好孩子原则,我就总是去找她。

给她看我新得的小玩意,教她些武艺防身。

毕竟,难得有机会当个大哥哥嘛。

一来二去,就有些熟了。

冬雪消融,春日渐暖,但凡天气上好一点,就带着她出府去玩。

她身体不好,多走几步就喘。

我便抱着她上山,背着她淌水过河,摘果子,追蝴蝶,钓鱼,带她看遍红花绿树。

看着她难得活泼的样子,和露出小虎牙的笑,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她慢慢的笑起来。

我最看不得的啊,就是有的东西她明明喜欢,却总是克制着自己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对,被人耻笑了去。

小小的人啊,怎么会有这么敏感的心思。

仿佛别人的一举一动,全在她眼里无限放大。

于她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周围人说的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都在指向她。

只要有一点能将她联系起来的话语,她就会紧张的咬着嘴唇,想着那句话一整天。

我总拉着她上街,去天桥听老瞎子说书。

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当大家注意力都实打实放在的放在旁人身上时,她才能完全放下心来,跟着其余看客一起,用小小的声音叫一句好。

原先我以为,小姑娘嘛,胆小敏感也实属正常。

直到有一日,去书院顺路接她回府。

来的有些早了,便想偷偷溜进去看看她。

书院的小路弯弯绕绕,一时不辨南北。不知怎么的,绕错了路。

正想着找人询问一番,走到拐角处,恰好撞见几位知府家的小姐,将她使劲推搡,口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非拦着她不让走,要她把整盒墨吃下去。

说什么她姓墨,一家亲,自然是吃的下去。

夫子早就随便找个借口躲出去了,剩下的人,不是带着小厮起哄,就是低头交谈假装没看到的样子。

小姑娘红着眼睛,被推来推去,坚决不肯答应。

抬起头看向后排那些有权有势的小姐们,希望有谁能施以援手。

而她们只是满不在乎的抱住胳膊,“让开,今天府里新进了一批料子,本小姐还要早点回去”。

在那些人眼里,她还不如一块料子。

我气急,忘了男子不能进女子书院的规矩,直冲进去,一拳砸在墨盒上。

墨汁飞溅,吓了一众女眷。

趁四下惊呼之时,将她带了出来,将事情说与她父亲。

本以为会去向书院的监院教习理论一番,可她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说算了。

毕竟他们无权无势,只是小小商户,能居住此地全靠仰仗知府大人。

把她送去难得名气大的书院读书已是不易,切不可惹了知府家的小姐。

只能让她平时多加忍让,小心行事。

我听了这话,怒火中烧,还未等开口,便被扯住了衣角,到嘴边的话语就这样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出了她父亲的院子,看着脸上一片平静的小姑娘,就知道这样子的事,肯定不会是第一次。

只要想着她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委屈,又无处申辩,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感兴趣,什么都不想要的样子,就止不住的心疼。

小小的姑娘,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啊,却把自己锁在一方天地里。

哪儿都不许去,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墙外的热闹,画地为牢。

她对于父亲语重心长的话,似乎是已经听厌了。

只是推开府门,默默拉过我的手,一点一点的上药。

看着她冷静的双睛染上的沉重色彩,心止不住的一抽一抽的疼。

从那一刻起,便我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日,要手握重权,任凭是谁,都不能欺她分毫。

呵,却没有想到,第一个伤她心的,竟然是我自己。

不久,硝烟四起,战争频发,百姓流离失所。

当听到父亲以身殉国的消息时,我并不意外。

我父亲本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对他来说,沙场是最好的归宿。

却未曾想,会来的这样快。

写好的问候还压在书案,等着信客来收寄。

只是没等到喜报,等来的,是诀别。

书信中言及父亲最后的期望,便是让我从军,替他护着这锦绣山河。

作为顾家的一份子,从军护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必然的使命,也是日复一日的信仰。

更何况,父命难违。

于是,我嘱托了一个兄弟,让他暗中替我,多加看护于她。

然后简单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征程。

没有字条,没有言语。

她应该,是不喜欢离别的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没有多余的想念,在我离开她之前。

这样不出多时,她就会把我忘掉,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若是战死沙场,她也不必替我难过。

若得胜回朝,我自护她安稳周全。

大晋十一年,我因陵水一战,大捷,被封为异姓王。

手下十万兵马,百亩良田。

皇上的赏赐多到数不胜数,一半被我拿去捐献给了战火侵扰的边疆百姓,也算是,积攒着福报吧。

待得胜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处理了当初欺负她的那几位小姐。

可四下询问,竟无人知道她去了何处,只得无奈回京。

回京后,遍寻她的踪迹。

却没曾想,竟在一次的踏青游会上,遇见了她。

几年未见,她更加沉静了。

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乎他人言语,故步自封。而是变得豁达,虽然这豁达之中,总是带有一丝随性的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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