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诚恳,柳皇后面色微霁。

绿珠又问:“你可通药理?”

“奴婢略通一二。”若瑾有些疑惑不知那宫女为何如此问。

“煜皇宫自有御医,晅王为何选你进咸池宫?”绿珠再问。

“奴婢是通些药理,但晅王为何选我入宫奴婢一无所知。奴婢只知是傅公子送奴婢进宫,进宫后奴婢住在花园一角甚少踏出花园半步,也再未见过晅王。

“你昨日便见过晅王,还在殿内大出风头。”绿珠盯着她。

“傅公子命奴婢代晅王比试,奴婢怎敢不从。”若瑾哀声回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甘愿受罚。”

柳皇后斜觑若瑾,见她应答流利,确然不像有所隐瞒。昨夜柳皇后一夜浅眠,这会脑仁还有些疼,她疏懒抬手扶额,“近日本宫略感风寒,你既懂些药理,就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吧。”

若瑾自知此时不应便是抗旨,她低声说:“奴婢无德无能,能随侍皇后左右,不胜惶恐,日后必定恪守本分,尽职尽责。”

柳皇后露出个仪态端方的笑容,“绿珠,带她下去罢。”

“是”绿珠领着若瑾来到偏殿宫女居所,安排她留在昭阳宫。柳皇后虽道伺候风寒,实际哪里轮得到她在皇后面前走动,绿珠毫不客气地命她每日打扫宫室,不许她进椒兰殿。

昨日若瑾还在武英殿英姿飒爽代战谢翎,今日便在昭阳宫低头领命洒扫庭院,道是世事无常风云剧变,说得就是她这几日的经历罢。这种感觉迥异于她过往的生活,可是过往她又是怎样度过的呢?

自从在人族醒来,她就忆不起之前生活的点滴了,似乎她之前生活在虚无缥缈的仙境,所以记不分明。

她仔细清扫着落叶,想起昨夜星光下晅王离去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被召进昭阳宫了吗?他若知道自己被留在昭阳宫,又会怎样呢?

她自嘲地笑笑,即使他知道了,自己仅是个低阶宫女,就如这飘零而落的黄叶一般,无根之叶,谁又会关心自何处飘落,又将归于何处呢?

中秋一过,天更凉了。

若瑾靠在榻上,身边传来同住宫女阵阵的鼾声,她望着窗棂发呆。她已在昭阳宫扫院七日,如何才能离开这深宫内苑是她每日思索的难题,她还要去寻觅爹娘,还要在广阔的天地间翱翔,她十分后悔为何不多练些神功心法,莫非她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忽然远处有人大声呼喊:“清净苑走水了。”

屋里屋外宫女太监们纷纷拎起水桶端上水盆冲向火场,她也跑出去。只见西南方向火势凶猛,跳跃的火焰仿佛巨蟒的血盆大口吞噬着黑暗中的一切。

不知是谁塞给她一个木盆,她也随着人流向清净苑跑去。清净苑距若瑾居处并不近,待她跑到时,火势已被控制住,仅有残余的火苗隐燃在焦黑的灰烬,倒塌的椽木里。

一股腥甜的气味丝丝缕缕如蛇行般蜿蜒在半空中,方才救火的太监宫女们有的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着,有的双手抱头叫嚷着好疼,管事公公大喊:“这里古怪!都先回屋吧!”他们或互相搀扶着,或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不一会,清净苑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若瑾心知不妙,定是大火引燃了什么剧毒之物,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青沛木握在掌心,沿着断壁残垣向里走去。

前方似是一个小小的苗圃,苗圃里的植物已燃烧殆尽,植物根茎在地底燃烧释放出腥甜的气味。

几只野蜂循着气味飞舞,来不及仔细看到底是何种植物在燃烧,前方隐隐泛起蓝盈盈的光,似一堵墙令人辨不清墙后的景象。

“结界?”若瑾惊呼,这人族皇宫之中竟设了仙家的结界。结界阻挡得了人,但能否阻挡仙还需看设结界之人的法力。索性这个结界设的并不高明,若瑾念了几句法诀便顺利通过结界。

结界内是一处小小屋宇,由于结界的阻隔屋宇并未被焚烧。屋宇以竹为墙,茅草铺顶,像是从哪个小山村里移来的一般,哪里有煜皇宫宫苑的半点风采。

她推开门扉,屋里倒也干净敞亮,摆放着简陋的藤制桌椅,一方竹帘隔开外间和内室。一阵剧烈的喘咳声从内室传出来,若瑾掀开竹帘,便见到一张竹榻上卧着一个枯瘦的老妪。

那老妪四肢被细细的铁链子锁着,她的胸脯剧烈地颤动,连带着她的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动。

老妪双目紧闭。若瑾上前探了探老妪的额头,她的额头很烫,显然在发烧。若瑾慌忙去外间寻来些水,喂给老妪。老妪干涸的唇翕动着,紧闭的双眼撑开一条缝。

“你是谁?”老妪惊讶地问。

“我是个小宫女。”若瑾反问:“老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妪又是一阵呛咳,若瑾摸出一粒百花续命丹塞进老妪口中。

半炷香功夫,老妪苍白的脸浮上一丝血色。若瑾再试试她的前额,烧渐渐退了。

老妪浑浊的眼里滚下一滴泪水,她断断续续问:“你,你怎么会有百花续命丹?”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好孩子”老妪摸索着抓住她的手。

“老婆婆,你怎么知道这是百花续命丹?”百花续命丹是爹娘按照古方独创的灵药,难道这老妪见过爹娘?若瑾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她充满期冀地望着老妪,期望能听到关于她爹娘的消息。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我被人追杀五脏俱伤,幸得两位恩人救我,还给我服下百花续命丹。”老妪满是皱褶的脸上遍布茫然和惊惶,显然她回忆起了过往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

“两位恩人,可是一对儒雅的中年夫妇?他们擅长医术,他们,对了,那中年妇人唇下有一颗黑痣?”若瑾紧张地追问。

“是的。”老妪答道。

“他们是我的爹娘。”若瑾瞬间热泪盈眶,她颤抖着手紧紧反握住老妪的手,“老婆婆,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时他们在九嶷山,他们为了救我进山寻药,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们了,我想他们可能被我那恶徒困在了九嶷山的洞穴里。”

“九嶷山?可是在西南十万大山里的那个九嶷山?”若瑾浑身颤栗地问,泪水放肆地流淌在面颊上,心咚咚咚几乎要跳出胸腔外。

“是的,九嶷山在十万大山最深处......”老妪面向西南,她的目光仿佛穿过重重迷雾直看向那最神秘的地方。

“老婆婆你带我去吧,我好想见到我的爹娘。”若瑾万千思绪化作泪水,无尽的酸楚泛上心头。

“孩子,我,我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老婆婆伏在榻上急喘不止。

若瑾颤抖的手又摸出一粒百花续命丹,老妪无力地摆摆手,“好孩子,你留着吧,我的病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若瑾轻轻扶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手抚着她的后背,帮她按压背心穴位。

老妪的气息稍平稳了些,“好孩子,你我有缘,你替我去外室取些东西,那个藤桌,你劈开它。”

若瑾将老妪轻轻放下,走到外室,寻了把柴刀劈开藤桌,一个扁长的铁盒当啷掉在地上。她拾起盒子细看,盒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字体周围密密地镌刻着鸢尾花纹。

她将盒子递给老妪,老妪并没有接,反而示意她打开盒子。

盒子里搁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半幅撕裂的绢帛和一枝碧玉玲珑簪。

老妪望着若瑾疑惑的眼神,“这本册子是《毒宗秘录》,绢帛是九嶷山半边地形图,碧玉玲珑簪是那恶徒的,想来也是个重要物件。”

老妪摩挲着《毒宗秘录》,她的思绪飘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一年九黎五族争霸,身为九黎大巫祝的云娘被乌赤族追杀,她躲进深山救下孤女秦玉。后来九黎战败乌赤,云娘携秦玉回九黎。谁知岚青族联合骁云族同时进攻九黎,云娘因护着秦玉身受剧毒,逃亡路上她幸得若瑾爹娘相救。为了拔清云娘体内毒素,若瑾爹娘进山寻药,却再也不曾出来。

后来云娘发现秦玉行踪诡异,逼问她时,才知道是她将若瑾爹娘诓至九嶷山一处洞穴之中。云娘令秦玉带路寻找若瑾爹娘,又令秦玉绘了九嶷山地形图,但那秦玉非常狡猾,她伺机逃跑了。云娘便去追她,谁知又遇黑衣人截杀,无奈之际她吹起竹哨向师兄求援,师兄赶来时助她突出重围。为了找到恩人,师兄与她继续追踪秦玉,终于发现了秦玉,秦玉不知在哪里学到些法术再次金蝉脱壳,他们只抢回半张地图,那半张地图她交给了师兄保管。

再后来她一人继续追踪秦玉到了煜都,却被她施法圈禁在皇宫结界之中,秦玉搜走了她的《毒宗秘录》,日**她教授用毒之法。

这些年,秦玉化身为秦宫人,不知为柳皇后做了多少坏事。

“二十多年了,今日我还能遇见恩人的女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云娘道:“你已得到九嶷山洞穴的半张地形图,只要找到另外半张,就可以进山找到父母,我也能安然离世了。”

“你附耳过来。”云娘待喘息稍定,“我传你法诀,依此法诀你可以自行修炼《毒宗秘录》。”

若瑾记忆极佳,不到半炷香功夫已将口诀记牢。

云娘又从颈下扯出一只竹哨,“我们师兄弟三人,每人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竹哨,哨声可传至十里之外,拿着它或许你就可以找到师兄,取回另外半张地图。”

云娘说完闭上双眼,“你快些离开吧,囚禁我的铁链由玄铁铸造,一般刀剑时劈不开的。秦玉很快就会回来,我已油尽灯枯就在这里候着她,与她了断这段师徒孽缘吧。”

若瑾见她执意留下,自己多说无益,只能收下竹哨和盒中之物,又跪下来端端正正向云娘行叩拜之礼,方离开清净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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