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然。”阿孤将他方才写得歪歪斜斜的纸张举起来,“认字容易,写字可太难了。顾夫子万万是不能放弃我的。”

“油嘴滑舌。”顾娇笑道。

顾娇重新誊写了一遍给温太太的信,阿孤仍旧心翼翼折好了,藏在贴身的位置。他嘱咐顾娇:“我不回来,你莫出去,纸包里有包子,还有玫瑰糕,你若饿了,便吃这些。”

顾娇点头应了,目送阿孤出了门。她一时无事,便用笔沾了清水在桌上一遍遍地写着字儿,阿孤初学,尚且这么努力,她这个夫子,可不能落了下风。

阿孤出客栈时,直直往学堂走去。此时正是炊午饭的时候,他已经打探过了,温太太爱下厨,这个时候应当是在灶房。

日头渐渐升到半空,学生们还没下课,读书声朗朗,颇有气氛。他却想起顾娇认真教他时,话软糯,却偏偏要装严肃,嘴角不由得扬了一丝笑意。

梧桐树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桌前,头一点一点的,阿孤悄悄越过他,迈进了学堂的门。

到灶房去不难,看着炊烟去便可。阿孤左拐右拐,一路竟是无人。很快他到了灶房门口,却不进去,只藏在梧桐树下,弯腰拾了一颗石子,用巧力将石子扔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卜”声。

一个妇人出来了,正是温太太。她左右看了一下,瞧见石子,便笑道:“是哪个淘气的。”

她正欲进去,忽而脚下多了一个的荷包。

阿孤看着温太太拾了荷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处杂居的民舍中,有户办喜宴的人家正用大灶炊饭,人来人往,阿孤走过,偷偷将怀中的一叠纸掏出来,扔进熊熊燃烧的灶眼中,而后眼皮一掩,快步朝城外走去。

他脚程极快,三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清平镇的码头。清平镇码头破破烂烂,似有若无,平常人不来清平镇,来了清平镇的人不易离开。日头正烈,新发的芦苇在风中摇曳,青鸟在芦苇间穿梭,叽叽叫着。

码头空无一人。

阿孤左右看了一下,钻入极深的芦苇荡郑

锋利的芦苇叶子刮着阿孤的脸,他毫不在意,越走水越深,已然漫进了冰冷的水郑有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你来了。”却见芦苇荡中间浮着一扁舟,上头坐在一个穿着褐色连帽斗篷的人,那人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幽暗的眼睛。

阿孤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交与对面的神秘人。

那人手上带着手套,伸手将油纸包接过,那幽暗的双眼仍旧盯着阿孤。

阿孤垂头,转身就走。

清平码头的砖墙早就起了青苔,蔽的芦苇遮着砖墙,阿孤寻了一块的空地,将鞋子、裤子脱下来,摊开晾晒。

而后,他又掏出一根丝线来,再在潮湿的岸边挖了一条地龙,垂进水郑

周围寂静,风晃荡着芦苇,他耐心候着鱼儿上钩,脑中却无端想起顾娇来。

自他便知道,鼠有鼠道,蛇有蛇道,老鼠想登,取代虎龙的位置,是不可能的。刘俏俏将五六岁的他送入大户人家做活,他刚开始便吃了不少苦头,挨了不少打。冬日里仅穿着薄薄的衣衫,冻得瑟瑟发抖洗恭桶,双手肿得比灶上的馒头还要胖。大户人家的公子姑娘们,他是见不着面的,但却清楚地知道,便是公子们的恭桶,比起他们的茅厕,也要精致华丽得多。

后来他长了心眼,挨的打少了,但仍旧是吃不饱。一个在灶房上做活的杂役见他可怜,时常留些冷馒头与他吃。他很是感激那人,也时常帮他做活,后来杂役被人指控手脚不干净,杂役当场就拖他出来,要他去顶罪。吃了那人不少冷馒头的他手足无措,以为自己真的偷了主家的东西。

幸得管事的是个明理的,只将他打发出去,告诉他:“往后多长些心眼。”

从此他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辗转做过许多活儿,后来做了货郎,整日挑着沉甸甸的货担奔走,风吹日晒,才攒了一些银钱。

有了银钱,便想着要将妹妹寻回来,怎料刘俏俏支支吾吾,只想从他身上挖钱。他一心寻妹,便不在意身外钱财。只是那刘俏俏有几次狮子开大口,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做过几次这样的买卖。

这样的买卖来钱又多又快,若是他下了狠心,多做几次,莫吃肉,便是顿顿吃肉也可以。

只是,他想起顾娇娇憨的笑容,便暗暗下了决心,干了这次,往后不再干了。

手中的丝线被大力拖曳去,阿孤猛然收线,一尾肥硕的鲤鱼傻乎乎地被拉出来。

就在顾娇望眼欲穿的时候,阿孤拎着一尾鲤鱼回去,割一块嫩豆腐,做成又鲜又香的鲤鱼豆腐汤。

当然,提供了灶房和柴火的掌柜分了一半去。

顾娇喝着鲜香的鱼汤,崇拜地看着阿孤:“阿孤,你真厉害。”

阿孤便觉自己的心被轻柔的羽毛轻轻掠过,痒得让他心口发痛。他想,若是这种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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