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蒟蒻到同学家去,伍太太叫她顺便弯到言家去送个信,也是免得让言太太又给酒钱。是个阴暗的老洋房,他们住在二楼近楼梯口,四面的房门,不大,一只两屉桌,一只五斗橱,隔开一张双人木床与小铁床。锅镬砧板摆了一桌子,小煤球炉子在房门外。言太太笑嘻嘻迎接着,态度非常大方自然,也没张罗茶水,就像这是学生宿舍。就她一个人在家。
她是感染了战后美国的风气,流行早婚。女孩子背上一只背袋驼着婴儿,天下去得。连男孩子都自动放弃大学学位,不慕荣利,追求平实的生活。子范本来已经放弃了,找了个事,还不够养家,婚后还是跟父母住。美国也是小夫妇起初还是住在老家里,不过他们不限男家女家。
想不到这时候倒又蹦出这么个机会来。难道还要他放弃一次?仿佛说不过去。
他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吊儿郎当,就连在娘家都不大合适,当她是个大人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出去找个事做,免得成天没事干,中学毕业生能做的事,婆家通不过,他们面子上下不来。
最气人的是如果没有结婚,正好跟他一块去——她父母求之不得,供给她出国进大学。
这时候只好眼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出去,也不能眼红。她不是不放心他。但是远在万里外,如果要完全放心,那除非是不爱他,以为他没人要,没有神话里一样美丽的公主会爱上他。
她母亲当初就是跟父亲一块出去的,她还是在外国出世的,两三岁才托便人带她回来,什么都不记得的,多冤!听上去她母亲在外国也不快乐。多冤?其实言太太几乎从来不提在国外那几年。只有一次,回国后初次见到言太太,讲起在外面的伙食问题,“还不是自己做,”言太太咕哝了一声,却又猝然道:“说是红烧肉要先炸一下。”
不会做菜,红烧肉总会做的,但是做出来总是亮汪汪的一锅油,里面浮着几小块黑不溜秋的瘦肉,言少爷生气地说:“上中学时候偷着拿两个脸盆倒扣着炖的还比这好。”
后来有一次开中国学生会,遇见两个女生——她们虽然平日不开伙仓,常常男朋女友大家合伙打牙祭——听她们说红烧肉要先炸过,将信将疑。她们又不是华侨,不然还以为是广东菜福建菜的做法,如果广东人福建人也吃红烧肉的话。回去如法炮制,仿佛好些,不过要炸得恰正半生不熟也难,油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不是炸僵了就是炸得太透,再一煨,肉就老了。
言太太本想着两个儿子回来后,能够有一个娶蒟蒻作为儿媳妇。蒟蒻长得虽不如她大姐那么美,但是漆黑的长发又更视为一个美点,白皙的皮肤就更加加分了。
只可惜后来听说她两个儿子都在国外不甘寂寞的找了同样留洋的女学生。每逢寒暑假,他总要纠合男女友人到欧洲各地旅行观光。天高皇帝远言先生和他太太自然管不到他了,这如意算盘也算落空了。当然蒟蒻并不懂得言太太这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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