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最终还是折腾到警察局了,半夜几个人狼狈不堪也不敢回学校,要是被嬷嬷们看见了,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处罚。

蒟蒻说:“到我家姑妈家去住一晚上吧,反正离着很近。”

众人应允了。到了言公馆。

言太太忙笑应道:“嗳,蒟蒻。”言太太本在江西,后来他先生在蒟蒻爸爸手下做事情,就一起到上海来安家了,就连这个公馆的房子都是她爸爸帮忙找的。她到上海来发胖了,织锦缎丝棉袍穿在身上一匝一匝的,像盘着条彩鳞大蟒蛇。她梳髻,漆黑的头发生得稍低,浓重的长眉,双眼皮,鹅蛋脸红红的,像咸鸭蛋壳里透出蛋黄的红影子。

言太太的两个儿子,都在美国留学。?经过一夜的折腾,这些人都累了,都赶紧洗洗睡了,倒是言太太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公馆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两人洗完澡上床还互相闹着,像在头上找头皮屑,轻轻地一声尖叫:“别动!”然后嗤笑着仔细拨开拔去。

上了床也不肯好好安分睡觉,还在探讨舞会上的见闻,也是西方的影响,不过当时剪发烫发是不可想象的事,要把直头发梳成鬈发堆在额上,确实不容易。辫根也扎紧了,盖住一部分颈项与耳朵。其实在民初有些女学生女教师之间已经流行了,青楼中人也有模仿的。她们也动了烫头发的心思,一卷一卷的堆在头上煞是好看。

也不知道到何时,她们才渐渐睡着……

早晨照例是起不来的。

荀太太点上烟,下颏一扬和邻居太太们唠嗑:“我就恨家里客厅那红木家具,都是些爪子——”开始是撒娇抱怨的口吻,腻声拖得老长,“爪子还非得擦亮它,蹲在地下擦皮鞋似的,一个得擦半天。”显然有一次来了客不及走避,蹲着或是趴在地下被人看见了。说到这里声音里有极深的羞窘与一种污秽的感觉。

她们俩都笑了。那时候言太太还没出嫁,跟着哥哥嫂子到北京玩,到荀家去看她。绍甫是已经见过的,新娘子回门的时候一同到上海去过,黑黑的小胖子,长得愣头愣脑,还很自负,脾气挺大。伍太太实在替她不平。这么些亲戚故旧,偏把她给了荀家。直到现在,苑梅有一次背后说她的脸还是漂亮,伍太太还气愤地说:“你没看见她从前眼睛多么亮,还有种调皮的神气。一嫁过去眼睛都呆了。整个一个人呆了。”说着眼圈一红,嗓子都硬了。

言太太探身去弹烟灰,若有所思,侧过一只脚,注视着脚上的缎面拖鞋,珍珠都散落着,鞋面上有几条细白痕子。“猫抓的,”她微笑着解释,一半自言自语。“搁在床底下,房东太太的猫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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