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嘉泰郡主逼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德泰帝借此机会大刀阔斧,整顿京城老牌世家。
四王八公,以及和嘉泰郡主走得近的或者暗中襄助嘉泰郡主的家族在这场风暴中无一幸存。
禁卫军皇城军八方出动,刑部与大理寺人满为患。
每隔几日,都有高门府邸被贴条查封,被抄家流放。
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曾经受过嘉泰郡主好处的中立之臣,都是紧闭府门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由恐德泰帝心血来潮,将他们一并清算。
这些对京城的百姓倒是没甚影响。
甚至有些百姓日日守在出城的大街上,对那些穿着白色囚服,被绳子绑作一团的曾经的世族指指点点。
偶尔还扔几片烂叶子,几颗臭鸡蛋。既是看了热闹又是发泄着心中隐秘的快感。
云清缓被拘在家中不得出门没有亲眼见识外面的腥风血雨。却也明白成王败寇,最为惨烈不过。
如今的秦国公府看着风光无量。
天子外族,从龙之功。
再过个几十上百年,谁知道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缓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云清缓回头一看是林氏走了进来。
云清缓立刻起身,敛衽行礼:“母亲。”
林氏走到云清缓的身边,拉着云清缓的手坐下。看着云清缓目光有些不舍,有些怀念:“缓缓长大了。一转眼,我们缓缓,就要及笄了。”
“这么快吗?”云清缓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茫然。
她知道,及笄过后,便是许嫁。
过不了两年,她就要离开从小生活的秦国公府,前往别的地方。
在那里,度过她的一生。
明明还不到及笄的时日,离着云清缓出嫁也还早。林氏却已经隐隐红了眼眶。
云清缓见林氏如此,急忙挪着往前,拉着林氏的手道:“阿娘,您别哭。大不了,我不嫁人了。就在秦国公府陪您一辈子。”
林氏破涕为笑,刮了刮云清缓的鼻子,笑道:“又在胡说。”
云清缓故意撒娇:“阿娘,我没有胡说,我是认真的。”
林氏笑着叹了口气。再次开口,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庆幸:“好在我们家是看着英王殿下长大的。英王殿下这些年对你情深意重,娘都看在眼里。你们知根知底,青梅竹马,总要好过那些盲婚哑嫁,最后相敬如宾。你嫁过去,总不会吃苦。”
云清缓看得出林氏有些言不由衷,道:“阿娘,您是有什么心事么?不妨说出来,让女儿听听。说不准女儿还能帮您分担一二。”
林氏看着云清缓,摸了摸女儿的头:“阿娘只是担心,你嫁入皇室,日后过得不顺心,我们也没办法给你出头。我的缓缓千娇万宠长大,真到了那时,可怎么办?”
大气民风开放。
夫妻若是感情不和,可以前往官府和离。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但这种事,是绝对排除皇家的。
嫁入皇室的女子,哪怕生活不如意,事事不顺心,也只能独自隐忍。
林氏担心的,正是如此。
云清缓心下了然。
这是每个母亲,在女儿出嫁前,都会有的焦虑。
云清缓笑道:“阿娘,您不必担心您的女儿。我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我?若是殿下当真欺负我,我便入宫找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给我做主。我就不信,殿下还敢不听姑母的话么?”
林氏忍不住破涕为笑:“你呀,没羞没臊的,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也幸得英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否则就你这泼皮,满京城谁还敢娶回家?”
云清缓依偎在林氏怀中,道:“不娶就不娶。要是英王殿下想悔婚,那我也不嫁了。就在秦国公府住一辈子。只盼阿娘不嫌弃就好。”
“缓缓,你这又是在给自己绣嫁妆?”林黛玉见着云清缓一针一线,极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旁人都是随意添几笔,你倒是日日夜夜绣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把这些当成传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呢。”
云清缓放下手中的针线,故作埋怨地嗔道:“这哪说得准。我的这些东西过个几百年,倘若好好保存,或许就真成了价值千金的古董。表姐,你再这般打趣,我可就不理你了。”
林黛玉笑着走到绣绷前,看着素锦上栩栩如生的鱼戏莲叶图,拂过上面一尾鲜活的锦鲤。
“你的女红,倒是越发精进。瞧这莲叶,千姿百态,嫩蕊凝珠。这些锦鲤,粗粗看去,少说也有三十尾。活灵活现,戏莲弄水,竟是没有一尾相同。便是宫中最优秀的绣娘,怕是都没有你绣得好。”
云清缓指着一尾锦鲤道:“表姐莫要说笑。我这也就勉强拿得出手罢。宫中绣坊那可是汇聚天下人杰。我上次看到她们进献给姑母的一幅百鲤图,逼真得恍若要跃出绣布。在她们面前,我这些雕虫小技,不过是班门弄斧。”
方才林黛玉取笑她,云清缓有心调侃,挽着林黛玉的手臂道:“表姐,我听说昨日孟府前往林家纳采。看样子,舅父就要留不住你啦。”
林黛玉没想到云清缓竟拿这件事取笑,当即红了脸,伸出手佯装动怒地打了云清缓一下:“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云清缓笑嘻嘻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表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林黛玉比云清缓年长几月,在嘉泰郡主逼宫前便已经举办了及笄之礼。
只是当时京城风起云涌,林黛玉的及笄礼也是颇为粗糙。这令云清缓不平了很久。
林家和孟家又素有默契,几年前便有结成亲家的打算。恰逢近日诸事落定,二府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着手准备两家的亲事。
再过不久,林黛玉便要真正地成为孟家妇。
云清缓见林黛玉虽面有喜色,却仍然有些郁郁,知晓林黛玉为何担忧,拉着林黛玉的手道:“表姐,你可是在担忧贾家?”
林黛玉看了眼云清缓,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荣国府毕竟是贾敏的娘家。
虽然黛玉在贾府生活的那些年,受着荣国府的冷眼。但到底贾母对她真心疼爱,和众姐妹平时也处得很好。
如今德泰帝借着嘉泰郡主之故清理世家,贾家身为甄家多年老亲,又与嘉泰郡主关系紧密。德泰帝势必不会放过。
甚至林家和孟家如今这么快地商议婚事,也有德泰帝的授意在。
德泰帝可以说厌极了这些老臣,却又很是欣赏林如海的才华。
让林黛玉嫁到皇后娘家也算是给朝臣表个态。
只要忠心朝廷,哪怕亲族有错,朝廷也能既往不咎,一并重用。
正因如此,林如海不愈与林黛玉多说贾府。只是隐晦地提了两句贾府的近况,怕林黛玉乱了心神。
云清缓使了个眼色,白露白霜带着侍女们退下。
云清缓见没人了,这才拉着林黛玉,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表姐,贾家这次虽然会被抄家,但是陛下天恩,给贾家留了一条活路。”
林黛玉睁大眼,拉着云清缓的手问:“缓缓,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清缓点头:“自然。表姐,这种事,我还会骗你不成?”
云清缓的消息素来比别处灵通,林黛玉见云清缓如此肯定,心下信了七八分,小声问道:“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理?”
这些事,是司徒瑾私下告知云清缓的。云清缓竖起手指,很是严肃:“表姐,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黛玉心中急切:“我当然不会是那般不谨慎的人,你快些说说。”
云清缓挪动自己的身子,靠近林黛玉:“殿下说,因着探春姐姐帮忙传递了很多消息,又有着宁国府小蓉大奶奶的倒戈,这次才能够胜得那般容易。本来陛下是不想放过荣国府的,却因为她们的功劳,罪减一等。家是肯定会被抄的。毕竟贾家是嘉泰郡主的夫家,这种谋逆之罪,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也幸好嘉泰郡主向来看不上贾家,做的那些事情,荣国府并不知情,便也免去了砍头之罪。
云清缓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口渴。喝了些茶,继续道:“陛下恐怕这几日便要下旨,荣国府所有人褫夺诰命封号,家产没入国库。十五以上男丁流放边疆,女子没入贱籍,其余人等打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仕。因着史老太君年龄大了,特许免罪,一并归乡。宁国府因着小蓉大奶奶立了大功,又早早地和荣国府分了宗,所以并无大事。不过这些年,恐怕也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想了想,又道:“哦,荣国府有一个例外。探春姐姐用自己的功劳换了贾三公子和她母亲被赦免的机会,也换来了他们二人留在京城的机会。可以说贾家能否起来,便要看这位三公子能不能立住了。”
林黛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泪光闪烁:“陛下到底是开恩了。”
她自知贾家身为嘉泰郡主的夫族,不被诛灭九族便已是幸事。如今还能留下一条性命,都是探春潜伏多年的功劳。
云清缓看着黛玉,想要劝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道:“表姐,贾家这株墙头草做了多年,又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呢?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嘉泰郡主没有失败,贾家的下场只会更加悲惨。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你也不要多想,免得舅父担忧。”
京城罪眷被发卖那天,有无数百姓前来观望。
这些都是曾经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哪怕是做丫头的,也是穿金带银,食金咽玉,比普通人家的生活,不知好上多少倍。
史湘云被绳子捆着与一堆人跪在一起,穿着脏污的囚服,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目光呆滞。身上插了一根草标。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
若是无人愿意买她,便是要入那秦楼楚馆,沦落风尘。一辈子陷入泥泞,再也无法脱身。
哪怕是有人愿意出这个价钱,若是遇上了不好的主家,也是不幸折磨。
她不是没有绝望过,不是没有哭求过。只是泪已经流干,便开始麻木。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希望能看到史家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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