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关头,就算是十倍,大夫也是要请的。那大夫看着也有年纪了,挎着药箱同景姝走在空旷的长街上,颇有几分钦佩道:“这个时辰,还有敢孤身一人出来寻医,姑娘当真是有魄力。”
景姝笑了笑,只是垂眸道,“我兄长这病来得急,麻烦先生了。”
大夫又问了问病情,一路如此攀谈着,便也很快到了客栈。阿水已经昏昏沉沉睡去,却仍蹙着眉,极是难受的光景。
一诊脉,果然是这些日受了罪,加上今日着风,一放松下来,先前积压的病症便悉数显现出来。“此病问题不大,”大夫见景姝心疼得不行,忙安慰道,“好生养着,开几服药,半月便无事了。”
“只是——”大夫话锋一转,“公子的症结,并不在这。”
景姝刚放下的心便又提起来:“先生此话怎讲?”
“老夫瞧着公子脉象纷乱,怕不是先前伤到过头部?”
“啊……是,”景姝松了一口气,“曾磕到过头。请问先生,这还有法子恢复吗?”
大夫捻着白须,沉吟片刻:“这个难说,要等头部淤血化了,才能下定论。”
“况且,”他话锋一转,“老夫总觉着公子的脉象有几分异常,时如雀啄,止而复作,本不应出现在公子身上。”
景姝不懂医理,却也明白用“止而复作”形容一个人的脉搏,委实不太寻常。“……请问先生,此脉作何解?”
“无解。”大夫已经开始提笔写方子,“姑娘说公子白日尚康健,那就许是今夜高热导致的,毋需忧心。”
阿水底子还算不错,次日上午高热便散去,又被景姝强迫卧床观察两天,方被放行。
几日相处下来,阿水渐渐放开了许多,不再像只怯怯的小兽,反而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景姝。起先景姝还有几分忧心那所谓的“雀啄脉”,后来见阿水已然活蹦乱跳,总是黏着自己,就将顾虑抛之脑后。
“姝儿,”见景姝披上风氅准备出门,阿水也切盼地跟着出了里屋,“要去哪呀?”
“去给你抓药呀,”景姝踮脚为他理好衣襟,免得他再受风,“怎么了?”
阿水默了默,方很小声道:“我也想去……”
景姝下意识想回绝,眼下春寒料峭,再冻一下可不是说笑。只是又一想,阿水憋闷在客栈许多日,总是拘囿在这小房间中,也不是个办法。
正激烈地天人交战,身前的高个子却蓦地一弯腰,在景姝的面前闪着一双无辜的眼:“姝儿……”
景姝登时心软,松口道:“出去可以,必须要穿厚点,不许乱跑。”
阿水飞快地点头,雀跃地跟着景姝跑回里屋换衣裳。女孩儿总是爱打扮人,况且阿水又天生的衣架,这几日景姝零零碎碎也为他买了许多饰物衣衫,稍一打扮,便有了戏文中王公贵族的意思。
为他将蹀躞带扣好,又低头理顺了□□尾,景姝笑道:“到底何时,阿水才能学会自己系玉带呢?”
“那个太难,”阿水绕指玉佩上的络子,抬眼委屈道,“扣太多。”
景姝最吃阿水这种软趴趴的脾气,立刻道:“难就不学了。”
横竖有她给他系。
为阿水系上风氅,又很不放心地在他怀中塞了个小手炉,景姝方安心带他出门。外头果然还是冷的,阳光盛大却没有温度,风一刮脸便生疼。
景姝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如何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思来想去,还是经商稳妥,况且她原先就喜欢研究胭脂水粉,若能把这生意做大,也不失为上策。
碰巧为阿水出诊的医馆旁边便有家脂粉铺,她打算借这个机会去考察一番。
抓完药,景姝把他留在医馆,道:“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她本是不放心留阿水独自一人在外的,只是今日风委实大了些,她忧心阿水会着风。
阿水瘪着嘴点点头,却委屈万分地望着景姝,一双眼中满是控诉。
他就是这样,明明话不多,只消一个抬眼,就会让景姝的心防溃不成军。
“啊呀啊呀,”看见他水灵灵的眼,景姝几乎都要动摇了,忙安慰道,“一点都不远的,等我回来,咱们去买蜜渍红果。”
阿水还是恹恹地:“要很快。”
“当然快。”景姝为他理顺束发的云纹带,指了指旁边案上的香线,“这柱香燃完之前,我就回来。”
阿水这才恋恋不舍地目送景姝出门。
往脂粉铺倒有条近路,只是需要穿过一道幽深的小巷。今日阳光这样明媚,小巷中却还是黑洞洞一片,望不见尽头。站在巷口,腐臭的腥气阵阵往面上扑,传言夜深人静这里常发生杀人越货的勾当,这是日积月累洗不掉的血气。
景姝只一个犹豫,便戴上风氅的兜帽,往小巷深处走去。
阴森,潮湿,几乎与外面繁华的帝都是两个世界。小巷的墙极高,上面长满了黏腻的苔藓,将一切声音都吸收无踪。
呼吸着潮湿腥甜的空气,景姝强迫自己不去看角落里那些双别有深意的注视,却听见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调笑。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敢独自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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