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抱回来,许其的爹从田里扛着锄也回来了,端详着娇俊的小模样儿,愈发亲切,一下想起河岸上那只盛采艳丽的锦雉,胭红的脸蛋,惊艳的眼神;一会儿轻盈出没草丛,一会儿华丽飞掠绿野之上,消失于山林后那片河谷。于是起名“秋凤”。奶奶说:“何必拘限于秋天,不如取名“红凤”,红代表女孩子,总比那个好。”如兰夫妇赞成有加。于是红凤就是他们的女儿……

“刀子脸”冒汗,连头发根都渍漉漉。

她五味杂陈,哀肠九曲。

有一点她不解,问:“你为何要抱养别人的孩子,再亲也不是自己掉的肉,你怎么想的?”

如兰说:“能生总不愿抱别人的,可我再也生不了了!”

她流泪陈述一段凄恻往事——

自从如兰的亲生孩子涛涛夭折后,她神志恍惚,饭不香,茶无味,溺陷抑郁妄痴。有一天,她心慌头疼,胸口压着巨石一样。她来到院子。

原本想透透气,仰望老天,云低如坠,乌黑狰狞……周围的房墙都向她涌来,夹在中间快要绝望崩溃……不行,常此下去,还不如趁早死掉!惊乱中看见许其脱下的脏衣服,还在水池中泡着,她又冲进屋,胡乱抓几件要洗的,掼进盆中,匆匆走出家门,毛毛腾腾来到河边。

适逢大旱,足有两个月未下滴雨,河边的洗衣石被人挪到河心,一块马蹄形的水湾在河床中闪着宝石般的光亮,如兰低头不停地洗。从东南涌来更多的裹着水汽的乌云……从西南响起了久违的雷声,天要变了……鸟燕翻飞,蜻蜓入群;眨眼间风吹草低,枝摇叶落……雨点由小到大,有缓到骤,组成密密层层的水幕。风雨潇潇,不多会儿便汇成啕啕嘶嘶的水势。

清凉的雨水,淋洗她昏痴的精神;肆虐的凉风,荡涤苦闷的愁绪。仰面垂发,闭目向天,让暴风雨来吧!虐风骤雨啊,你抱紧我吧!闪电啊,你烧吧!雷公啊,你劈吧……良久,睁开眼,乌云飞驰,闪电撕扯,雷声振聋发聩,或发于头顶,或滚于水面……衣服、脸盆已不见踪影,河床变得一片汪洋,河岸的草,枯枝杂物浮漂着向她滚来。她惊愣着向河下游寻找衣服。

河面上水势浩荡,衣服被冲得不见影子。她连游带滚到岸边时,泪眼婆娑,蓦然一惊,很像一只常命锁飘到了岸边,是涛涛丢失的那只?她弯腰欲拣。一阵狂风,被河水冲撞着向水面漂去。

如兰不顾一切去抓,却被上游涌来的水不断地怂恿着离她愈来愈远。她几次半躺在水面,眼见就抓住了,却总差那一点点。你不追,它打着旋;你追吧,它又渐行渐远。眼见前方一棵树连滚带翻没入深槽中,只露尖尖儿。如兰着魔般地又要追去,胳膊猛然被拦住,一扭头,是托子。

托子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你疯了不成!听没听说,没有钩死鬼死不了人?你非钩去魂不可!”如兰跟托子哭成软布条一样,淋成落汤鸡。

从这个茬,如兰以后就没怀上。上医院检查也没查出毛病。妇女最忌月子期间乱动与着凉。开了点药回家吃,吃罢也白吃。许家人愁眉不展,叹息商量,最终还是走抱养之路。

……

掏心的交谈,使这两个命运相同的女人心贴近了,手拉一块了,泪眼相对,温勉多愁,含痛共悲。

病人要做高压氧治疗,亲属和护士将明铎和红凤推倒舱门口。

从刚才扶着红凤的左手时,刀子脸一眼就看到了红凤袖口腕部的一块花生米粒大的黑痣,她的心儿正经地被钢针儿猛地一灸,踉跄着差点扑倒——这个女孩正儿八经是她的亲骨肉!

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泛,心像被饿鬼追逐着,眼前一黑,终于栽倒在走廊上。

如兰连忙搀扶。

刀子脸抹了一把嘴角的流涎,睁开梦幻的眼睛,瞅一眼心慈的如兰。又见到国子从门外忧心忡忡地往这边儿走,无力地说:“真闷的,我去外面透透气。”说完,站起来,心情复杂地望着她此生第三个男人__国子。

国子赶忙搀扶,刀子脸推开手,一手扶墙,慢慢地踱到了满是停车的外面,选了花坛石牙儿坐下,脑子混乱,心里不停地翻腾,最终连自己为什么站起来都不晓得。

她向前走,前面景色好,空气也好,有属于自己宿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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