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在下面又哭又哀求喊道:“妹夫,快下来,快跳,快跑啊……”

噼噼啪啪烧燎之声,仿佛出于魔鬼之口;最先着火的车胎、电线已经被火吞噬,迅速蔓延的火舌,显出无数可怕的鬼魅之姿,眼见火魔要将整个车身吞噬。

“宋程啊,快跳吧!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郑山都跪下了,大涕大泪横纵四流,嗓音被烟火呛沙哑了,但扔破锣般地哭喊着,哀求着。

宋程试图揭掉苫布,无奈被绳索勒紧了。人倒霉咸盐都生蛆,苫布很快烧烂了,绳子依然煞进里面。望着高天白云,远山近野,宋程放声恸哭。他哭得复杂。他哭命薄相穷,哭结局悲凉,哭有懈可击的经营,不听明铎之言,更哭金春的背叛。没了她,即使这车货物不烧,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性情,只知道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奋斗,她是他的天地,是脊梁,是灵魂支柱,她是他的真爱!她倒就象多诺米骨牌,肉体与灵魂全倒了。

她的背叛对宋程心理嬗变起到了寸辖制轮的关键作用。

金春啊金春,六年来梦牵魂绕,你的影子无不在我心中,因你而心血来潮,背井离乡,风餐露宿,籍草枕块,险些客死他乡。我不甘沉沦,风沙肆虐孤篷自振,劳命亲财,苦经穷营。稍有规模,方吐思念之情!就刚才在车上还梦断劳魂……金春啊金春,成于斯败于斯,人间不成美眷,那就涅槃重生吧!

金春不属于他,他活中有什么意思?灵魂死了,驱壳只是陶俑而已,没有灵魂的躯壳不久就要腐烂。如其在地下腐烂,不如在火中燃烧!

火,蛮荒时代就有了,起源于雷电。火,如今被文明社会所利用,所驾驭,有了温暖光明的彪炳千秋。生,需要火;死,需要火。生死都离不了火,谁能享受如此熊熊火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芸芸众生,舍我其谁?宋程我敢先人一步,就如同我敢于离开村庄,跳上南下轰鸣的列车一样,需要胆量,前方不测,却有陶醉的期望。当初不能想到命运的改变,能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凭得就是胆量!只有胆量能使我陶醉开怀。

他了解自己的胆量,欣赏于生俱来的胆量。

这时货车上发出了闷声爆炸,浓烟涡滚,火光烛天。

郑山已被火烧焦了头发、眉毛,脸面黑花斑剥,嗓子眼已喊不出声音了。树枝也引燃了,绿草焦枯了,巨大的热流让人望而却步。

火,吞噬了宋程。

宋程冷得像掉进冰窖。

他哆哆嗦嗦,牙齿打颤。他抱紧了双臂,唯有于此,才能保住热量。他蜷缩着身体,像得了流感一样,浑身筛穅。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了冷气冲天,冰天寒地。灰烟白雾似漫天飘动的雪花,浓烟是伴着雷鸣闪电泻下的雨幕。他在雪中躬缩,在雨中跔栖。他需要火光的温暖,像小时候在低矮的房檐下需要妈妈的怀抱一样,今天他又找到了这个温暖的怀抱……

声声巨响爆出纷扬的落屑,腾起了四散的灰烟。

宋程,这个村生泊长,有勇气走出来的青年,永远地在烈焰中停止了呼吸,一双眼睛象一对灰焦的玻璃球,向北方凝视。越鸟巢南枝,狐死正首丘。纵有千山万隔,那个方向,正是河南郑州的乡下。

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在《白鲸》中这样写道:

“你千万别使自己沉湎于火中,火会使你晕头转向,使你失去生命,就像它曾一时捉弄我一样。有忧伤的智慧,也有疯狂的忧伤。在某些人的心灵里,有一种卡茨基尔山鹰,它同样能够潜人最阴暗的峡谷,但又能腾飞出来,在阳光灿烂的太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它永远在峡谷中飞翔,那峡谷也环抱在群山之间;因此,山鹰在扑得最低的时候,也比平原上的鸟飞得高,即使它们是在飞翔。”

谨以美国作家这段文字,对宋程的人生作以敬畏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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