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枝叶相覆的阎浮树将洗莳宫门稀疏掩映,地上落了几瓣紫色的鸢尾花瓣。烯潮不慌不忙的从正殿绕过来,在一方果御池前站定,所见皆静,连九品圣莲的幽光都较往常暗淡许多。

“主神,前方来报,千灵与织梦已有动作。”

“杀。”

“主神,我等行事不需顾忌水神了吗?”

烯潮瞧着水里的倒影,既然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讨水澈欢心,不如一直将她囚在自己身边,即便他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水澈回到旭天身边。

灵兵见他默不作声,领到命令只好退下,先前烯潮一直顾念水澈的情绪对千灵与织梦再三饶恕,致使他们胆大包天到派人暗杀烯潮。虽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对千灵和织梦大开杀戒,但好过憋屈着自己受气来得好。虽说水澈对每个人都不错,但活命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万不可因一时心软,同情作祟将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权势和地位拱手相让。

锦鲤游到水深处,果御池重归平静,一张冷峻的脸印在水面上,与烯潮并无二致,只是一双玄冥色的眼瞳与他的墨绿瞳孔格外不符。“你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曾想过为何她对你始终不曾有过半分笑颜?”水面中的倒影分明直视着烯潮,声色语气听起来完全为同一人,但不见烯潮张口吐字,只有水中的人兀自开口。

烯潮抚摸着辞尘的扇面,削铁如泥,扇过无风,是以早早成为烯潮手中一品灵器。“我不需要她理解我,待我功成身退之时,她便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她一世鸾缘罢了。”幽绿的双瞳渗透着股股寒意,一样的面孔,却是不一样的心志。“你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所想?”许是透亮的水衬得他白净虚弱,两种完全相反的精魂宿在同一具身体,总感觉他似乎弱一些,仿佛是被另一缕精魂欺压所致。

绿瞳的烯潮一贯嗜杀,不知何时,他的到来使原本的烯潮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反而反客为主,逐渐强大,最终再度一统汤谷,成为新的主神。“她太过在意所谓的芸芸众生,因此不惜搭上自己,不过却也正好给了我契机。”这个原本的意识总是同他意见相悖,多次阻挠他的行动。自他出现后便温养在烯潮体内,两种意识相互制衡,只不过他似乎更加喜爱血腥的味道,性情也更加狠厉决绝。“你在重蹈父神的覆辙。”他是想把水澈留在身边,但他所求水澈心甘情愿而非囚禁或者用什么来威胁。

每一日他都能透过这双是他的却又好像不是他的眼看到水澈的悲伤,有时他会暂时将另一个意识克制,思忖如何告知她真相,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即便知晓她是因为旭天才赴汤谷,但他贪恋水澈的美好,甚至不惜为此放下尊严和地位。但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尊严和地位在水澈面前一文不值。

烯潮冷冷的瞧了一眼水中的自己,面露鄙夷之色,似乎并不把那个父神当做什么重要的人。“他嗜灵害命,所图不过至高灵权,我只要至高灵权之后的一世安宁,一生厮守而已,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自他出现便拥有烯潮全部的记忆,思想和行动,甚至也因此对水澈生出悱恻之意,他原本是讨厌自己受烯潮本体影响而产生的情绪,却意外的对水澈并不反感,见识了烯潮的所有后,唯独对水澈难以忘怀,他自认除了水澈没有什么值得他多瞧一眼的。

想必他这一番话是说到烯潮心里的,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对水澈的爱恋不亚于其中任何一人。暗绿色的双眸微闪,唇角勾起一丝畅意的笑,手掌轻挥,水面荡起层层波澜,那个曾为水澈挡下申岸致命一击的烯潮逐渐波光涣散。

......

叠石清泉,茂林修竹。水澈难得同意传来一趟,容乐四处瞧着,兴致颇高,各色的鸢尾花挤在紫藤架下,引得容乐好一通唏嘘,盛赞这鸢尾开得极美,想不到烯潮也是个有情趣的人。

水澈原本就没大多精神,乍听到烯潮的名讳,处于半山腰处晃荡的情绪顿时跌到谷底。神魂离体般陪容乐逛了许久,早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容乐焦急的左看右瞧,实在是不知弯弯绕绕走到了何处。“好了,既然回不去了,便接着往前吧。”水澈漫不经意的扫一眼盛开的鸢尾花,心中疑惑,眼下分明秋意正浓,这花非但没有败落的迹象,反而大朵大朵的开放。看来是有人专司这些花的养植,想来自她来到孚涯,见到最多的除了藤苑的蓝楹花便是这随处可见的鸢尾。“殿下,我最佩服的还是您的冷静和随性。”容乐顺势恭维的一礼,语气轻挑的叫人想抡起棕苕。

□□翊翊,柔指生风。她们顺着一条路走到尽头,看到一处精美古朴的阁楼。“行谩晓箜篌?我从未来过,这里看起来好漂亮啊!”悬在高处的五个镂空大字分外醒目,若是没有记错,他们是顺着东南方向来的,这条路已然是尽头,如此偏远之地却有这样精心装饰过的建筑,应是极为重要的地方。

黛袍垂地,卷起鸢尾乱,烯潮淡淡的扫视一眼她们正在看的地方,目光停留在那个一袭白袍包裹的人身上。这是又迷路了?虽外出次数不多,但孚涯亦不是大得过分,不至于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摸不透地形吧,真是不知如此健忘且毫无城府,善良的一塌糊涂的的性子到底是如何坐稳水族圣神之位的。或许正是因她的存在才显得自己如此十恶不赦吧。

烯潮听说水澈带人出去游赏,免不了担心,曾无数次独自在外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今次来瞧,果不其然,倒是没叫他失望。“怎么,又迷路了?”烯潮忍着笑意踱步到她身侧,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他还记得自己前不久刚刚招惹到水澈,一时不敢心急。“是又如何?这里又不是我的家。”心灰意冷的感觉是怎样的?在亲眼见到血花飞溅的时候,她长久坚持且宽慰自己要相信烯潮的一颗心就变得越来越凉。

为何你每次都对我这般宠溺?我决定放过你的时候,你一次次令我失望,逼我下手,却又在我决定下手之后,这般宠溺的对待我,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容乐适时地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近日两人谁也不去找谁,虽说她家殿下从不会主动去找烯潮,但之前她提及烯潮是绝不会令水澈极度反感,然而最近水澈听不得与烯潮有关的任何事,总是找借口逃过,似乎并不愿意过多涉及。定然是出事了。

容乐拽了拽水澈的衣袂,一番恭谨的赞赏了几句烯潮的闲情逸趣和对自家殿下的照料,又赞赏了几句他身后的行谩晓箜篌巧夺天工和手边鸢尾斗色争妍,被水澈愣愣的瞧了一眼堪堪闭嘴。“你先下去吧。”烯潮目不转视的看着水澈,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一丝不自在或者别的什么,但什么都没有。他最怕的便是水澈的毫不在意,仿佛无论做什么都引不起她半分兴趣。“是。”容乐暗中为水澈捏一把汗,虽是仗着想从的宠爱,但也不能这般作死不是?

沉淀了几日的情绪终有了些波澜,到底要不要听南嘉的意见至今仍未决定,她不知自己或许杀掉的是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但之前的种种行径,她实在不敢忘却。“你来干什么?”目光飘荡在行谩晓箜篌古典的雕花大门上,真是孚涯难得一见的建构,不知里面珍藏的什么,值得这般用心呵护。“这么久了,你也该消气了。”他一定会因自己阴晴不定的情绪决定谁人的生死,但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他和水澈之间,无论她怎样践踏他的好心。“听你说,倒是我的不对。”时至今日,他仍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的悲恸和愤怒在别人看来好比一场笑话。

幽绿色的眼瞳中倒映着水澈的漠视和仇视,只觉得心里骤停了片刻,夺走他浑身的热量,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如此重要了。“其他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你,我十分在意。你可以不理解我,甚至可以怨恨我心狠手辣,罗刹附体。没错,我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但我更想要你,你把你的心给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要。”他赢得一切,只为水澈投降。原来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汤谷和玄境之间跨越万里的山水阻隔,而是水澈的无动于衷的眼光。

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换做旁人想必是十分感动的,但偏偏是他们两个,换了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会有这般痴情和纠结。“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没有人可以轻易决定旁人的喜怒哀乐,去留生死,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把自己凌驾于他人的生命之上,灵力再亲,修炼再好也不过是为祸人间,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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