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儿真真切切地愣了一下。

她成了花魁这么长时间还是清白身,往日里来她这儿的客人自然都是来听个曲儿的,可那都是因为她不愿委身罢了。

现在她都主动提出愿意以身相侍了,靖王殿下还是要只听个曲儿?

靖王殿下往日里都是这么洁身自好地混在青楼楚馆里的吗?

震惊归震惊,柳婉儿到底心中通透,仍旧是娇娇柔柔地应了一声,略挽了挽袖口,取了两匙茶叶,又从茶吊子里头舀了些正烧得滚沸的水倒进茶壶里。

“此地虽然简陋,茶倒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奴家生怕请不来殿下,糟蹋了这样的好茶,方才没敢先预备下,实在是怠慢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

许景明含着笑,见她挽起袖口时皓腕白净细腻,如玉一般,比起京中贵女都不逞多让,心中暗叹,果然是江南水乡里才能养出来的绝色佳人。

“能得佳人斟一杯茶,小王三生有幸。”

分明是句场面话,偏许景明说得真挚,竟让听惯了这些的柳婉儿忍不住红了脸。

“殿下既是来听曲儿的,奴家自然不敢推拒。”

她温婉一笑,抬手执起茶壶, 斟了两杯茶奉过去,“词曲一事,奴家虽不通曲调,诗词倒是从小便记熟了的。殿下想听,奴家便念几句,只当给二位爷解个闷罢。”

许景明端起茶杯来,撇了撇浮沫,茶香就从杯中溢了出来,清苦回甘。

“劳烦姑娘了。”

于是柳婉儿便取了琴,唱了一句“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还是官话唱的,她抚着琴不便行礼,就微微低头,又带了一首“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许景明还是笑吟吟的:“姐姐这是哪里的话?能进姐姐画舫,小王才是惭愧至极。”

柳婉儿停了琴,暂告了声退,许景明好脾气地点头:“这儿是姐姐的画舫,姐姐请便。”

柳婉儿就进了内间,许景明趁机捉了沈宁的手,故意逗他:“怎么样?这个姑娘好不好看?”

沈宁还是警惕性十足,悄声问他:“殿下,这茶能喝吗?会被下毒吗?”

许景明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盏茶,沈宁又很担忧地指着香几上那只白瓷小香炉:“还有那里面,会点不好的香吗?”

俞任站在后面听着,实在没忍住笑,生生把自己呛得连声咳嗽。

许景明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吓唬过这小孩儿什么。

进退两难。

这小孩儿也太好骗了点。

“不会,没事儿,俞任都查过了。”

许景明面不改色,“他懂这个,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会发现的。”

俞任:“……”

我不会。

我不懂。

关我什么事儿。

俞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在被许景明暗地里踹了一脚后还是昧着良心点了点头:“是,沈公子放心。”

沈宁这才放松下来,又好奇地打量着舫中的布置。

许是江南特有的精巧,这画舫并不很大,内里却焚香设案,还摆着多宝格,正巧隔开了内外两间,入目处处只有精致,觉不出丝毫的逼仄狭小。

许景明原本也觉得这儿布置得挺精心,可一见这小孩儿也觉得这儿不错,就幼稚得跟他皇兄那个五六岁的儿子似的,开始争风吃醋似的问他:“这儿好看还是咱们船上好看?”

沈宁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儿更好看。

倒也不是官船上布置得有多简陋。正相反,官船是大内监造,大到摆件家具,小到今日的鲜花果品,里里外外俱是天家贵气,绝非凡品。

可又和这儿不一样。

许景明四处看了看,也不得不承认这儿的摆饰处处精心。

壁上挂着字画,分明该是个坐而论道的好去处,却又将红纱拢着烛火,烛光摇曳,虽没有什么露骨□□,可分明又是个轻歌曼舞的情暖之处。

京中的青楼房中也多有布置,可多半都是故意显出个淫/色来,实在比不上这样的动人情致。

而且京中的青楼里也没有这种又甜又香的糕点味儿。

……哪儿来的糕点味儿?

许景明四下里找了找,正好跟从内间出来的柳婉儿对上视线。

和美人儿对视的时候,仓促移开视线绝对不是靖王殿下的风格。

许景明迎着她含笑点头,声音温润:“姐姐忙完了?”

柳婉儿礼数一向周全,现在因着手中捧着东西只好微微屈膝,这才把手中捧着的碟子放到了桌子上。

“今儿午前就听说殿下要来,奴家特意备下的。”

很好,找到那阵香味儿的来源了。

碟中应该是江南特有的糕点,做得小巧玲珑,晶莹剔透,三朵莲花绽在荷叶边的青玉碟里,花瓣莲子栩栩如生,连丝络都清晰分明,不像是入口的糕点,倒像是刚从江边摘来的一样。

这样三块莲花糕,也不知要多精巧的手艺,又要耗费多少心力和时间。

这样的精巧,御膳房怕是也难见几回。

“姐姐这样用心,小王着实是惶恐了。”

许景明依旧是笑吟吟的,捏了一点莲花瓣的酥皮,在指腹上捻了捻,“竟叫姐姐从午前等到现在,是小王的不是,在这儿先给姐姐陪个罪了。”

柳婉儿就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说得分外真挚,“殿下容禀,今日之事确实是有几位大人提前知会。您既然猜着了,奴家心内坦荡,也没什么好瞒您的,各处熏香茶点并无不妥,殿下实在不必防备至此。”

“三年前,殿下也曾下江南。当日奴家声名不显,只遥遥见了殿下一面……当真是风华满身,君子如玉。”

她怅然敛笑,伏身盈盈一拜,“奴家微贱之身,不敢肖想。今日能在殿下跟前伺候一回,便也是奴家一生幸事了。”

美人心诚,如泣如诉。

她一介弱女子,许景明原本也没打算真防着什么,现在见她这样剖白更是不忍,抬手把人扶了起来,眉眼风流:“惹得佳人倾心自苦,小王着实罪过……只是小王今日带着心悦之人前来,实难消受美人恩了。”

他和风细雨,却拒绝得彻底。柳婉儿诧异非常,忍不住细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沈宁。

沈宁正因为许景明刚才那句“心悦之人”脸红,见她看过来还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见忧愁,不知愁苦。

是被人捧在心尖儿上娇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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