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花船着实名不虚传,十几只精巧的小绣舫聚在一起,围着彩纱点着宫灯,有几个姑娘穿着薄纱在船头跳舞,还有几个在一旁抚着琴,软软糯糯地唱着曲儿。
大约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媚,这几个姑娘就连唱一句“愿君多采撷”,都能透出些说不清的暧昧。
周边还三五成群地聚着不少或大或小的船,多半是慕名前来想要一晌寻欢的公子哥儿,都围着安安静静地听着曲儿,没有一个喧闹的。
江南多文人,最爱这样的品茶赏月的风雅事,就连寻个温柔乡都是礼数周到的,即便对面其实是青楼里的姑娘,也要叫书童去舫上递了拜帖,或是自己新得的诗词。若是对面的姑娘瞧得上眼了,才会相邀舫中一叙。
这是江南水乡的温柔小意,也算是文人的矜贵清雅,不论是不是真的从心底尊重对面的姑娘,只看这番做派,的确让人舒心。
沈宁在南苑的时候也陪过几次宴席,也见着过那些贵人们是怎么对待那些青楼里姑娘们的——不看别的,就单是日前许景明跟他那帮平日里常聚在一起的朋友们来南苑的时候,也让人从外头的青楼里叫了几个姑娘来,分明是只拿她们当个玩物的态度,哪有这份尊重有礼。
“京城里不讲就这一套。也就是江南,文人遍地,逛窑子都要逛得文雅。”
许景明先前来过几次江南,说起这些事来兴致颇足:“不过,江南的青楼倒也担得起这份文雅……那里头的姑娘,就是稍稍有些名气的,都能做上几篇诗词歌赋,文采也是一绝。”
许景明给他指了指围着的船上几个身穿青衿的学子:“看这几个,穿着朴素,多半是寒门子弟。这样的人能来这种销金窟,要么是才气逼人,舫里有哪位姑娘看中了,不要他的银钱就肯与他春风一度,要么就是作诗作文章思绪不佳,或者遣词用句拿不定主意,特意来求佳人指点一番。”
沈宁很惊讶地看着许景明指的那几个学子,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几艘花船:“来,来求她们指点诗文吗?”
许景明耸耸肩:“是啊,别说你了,我第一回听说也不信,还以为是这帮酸腐文人故意拿诗文做借口——江南的妓子都不叫妓子,个个称姑娘,有几个甚至还被那些文人称作‘女先生’,确实也是有几分才气的。”
许景明又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展开给他看,“这扇子是白日里那个江州刺史带来的,这上头的画和字,都是江南名妓柳婉儿所题,在江南已经卖上了八百两的价。”
烛光昏暗,沈宁其实看不太仔细这扇子上画的写的到底都是什么,但只看这一柄折扇能卖出这样的价格,还是惊讶得捂住了嘴。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青楼里接客的姑娘们也能被捧得这么高。
“倒也不全是捧出来的——虽说有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只是图一个柳婉儿的名声,看不懂诗画也要硬来凑热闹。但细看这画,也确实有几分意趣。”
许景明行文作画颇有所得,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其实不多。今天那个江州刺史刚拿出这扇子时,他还以为是出自江南哪位大家的手笔。
“江南这一处确实跟京城里不一样,好些个才名在外的名妓都是从小被鸨母当大家小姐养大的,”
许景明常年混迹在这种花街柳巷,甚至好几回为了见一见当时那几个出了名的江南妓子都专门下了江南,说起这些事来自然是信手拈来,“这样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焚香品茶抚琴弄曲,还有床笫之事,都专门请人教导——这也就可惜是落了贱籍了,否则多少大户人家都要争着娶回家去。”
许景明说着,拿手里那柄折扇敲了敲俞任:“你去,打听打听哪个是柳婉儿,把这扇子送到她的船上去,问问人家姑娘得不得空。”
俞任接了扇子往那几只画舫上去,沈宁还挺担心:“殿下,您不送拜帖,要是她不肯见怎么办?”
“放心吧,这扇子比拜帖管用。”
许景明给他理了理衣裳,“拢好了,江上风凉——怎么着,等不及也想看看人家姑娘了?”
沈宁是被他说得有些好奇,但还没到等不及想看姑娘的份上。况且细说起来,他到底算是个禁脔的身份,若是被按上这种“想着其他姑娘”的不安分的念头,其实还挺严重的。
沈宁连忙摇摇头:“不是的,小宁只是有点好奇。”
许景明自然知道这小孩儿没什么别的心思,也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安分不安分的,还同他玩笑道:“你这跟我头一回被拉着去青楼一样,我当时也是说自己只是有点好奇——想看姑娘就直说嘛,我又不生气。”
沈宁听得出来他在开玩笑,就气鼓鼓地反驳他:“才不是,明明是殿下想看人家姑娘。”
许景明被他说得有点理亏,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找补:“哪有,我就是想听个曲儿,不看姑娘。”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信度。
也不知是那柄扇子管用,还是靖王殿下的名头管用,俞任刚把扇子送过去,最中间的那只精致的小画舫慢慢地朝着他们这边划了过来。
周围这群慕名而来的各家公子也认识这只画舫,见它泛水而来纷纷艳羡地议论着,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入了柳姑娘的眼。
俞任就站在船头,等靠近了之后跳回了许景明的船,低声道:“殿下,是柳姑娘的船。”
画舫中,柳婉儿一身青衣,站在船头冲着许景明福身一礼,声音娇娇软软:“‘夜驰千里收双郡,用兵如神定乾坤’,靖王殿下名扬天下,奴家慕名已久,今日终得见了。”
柳婉儿在江南如此受人追捧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此时就这么站在船头,举手投足间一派清雅,可偏偏又透出一股子毫不违和的媚意来,本就勾人心魄,面上还满是倾慕之色,饶是许景明自小见惯了各色美人,还是险些没能把持住。
这他娘的,美人倾慕,这世上只怕是也没有几个人能把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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