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舍少成多,当真是能将素日无冤无仇的人拖下地狱去的好借口!却不知古语还有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生杀大权握在这舍少的手中,难道尔等也以为舍多成少乃大义吗!”凤娘嗤哼:“老人家虔佛,怎不知佛曰众生平等,若行那豺狼虎豹的勾当,可莫要妄想念几声阿弥陀佛便可消减罪业!”
老族长没搭腔,旁边一老者已站不住,横眉倒竖喝道:“临死还逞这口舌之快,若轮作你,难道你便眼睁睁看着二百多口人的性命不顾吗!”
“我只知我若行恶,必不屑假惺惺披层和善的面皮;我只知世上万物讲究因果,这山中也并非妖孽盘踞而生祸患,想必是人心滋生的怪瘴吧?”她顿了一会,放低了语气:“既是如此,这百年的村子,必然早年就有不太平的时候,何苦牺牲人命也要守着,迁离别处,且不更好?”
老族长道:“落叶归根,罗扇镇的先祖遥迁至此,一过百年,祖祖辈辈的骨灰埋在地底、子子孙孙的心血系在地上,且是尔等山外人所能理解。”
“是呵,所以宁愿用山外人的鲜血来祭你们这村子的长久太平。”凤娘懒得和他理论,眼风扫过门外密匝匝的人影,又扫一样祭台之上模糊不清的人影,喃喃自语:“这答案,可还满意?”
沉默半晌,她扬起头对着阳轮,微微敛上长睫,反而笑了:“芽织、芽织,呵,好名字。却不知老人家听没听过一个典故,‘龙生九子,睚眦必报’?”
逆光而立的人影终于开了口:“送入地室吧,不要误了时辰。”
得命,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四人推推攘攘押往祠堂。
罗堂庙供奉神明牌额和先祖灵位的祠堂有左右两条通道,取右道而行,走过一段路,右打弯,渐渐陷入没有光亮渗透的黑暗里。冰冷的石墙夹道,顶头梁木长久失修,许是害了蛀虫又受雨水浸蚀,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腐味。
这条阴冷潮湿的窄道只够两人并肩而行,前头领路的壮汉高高举起火把,也只够照亮十步之内的范围。
愈往里走,愈能听见押送四人的几名壮年急促紊乱的呼吸,和打颤的脚步声搅和在一起,突兀而诡异地彻响在这幽密晦暗的窄道里。
这长长的一条窄道悄寂无声,没有风没有光,却兀自盘旋着一股锥人脊背的寒气。愈往里逼近,这股令人不安的寒气愈加凛冽。
终于,火把的光亮打在一扇沉重的桃木厚门上,领路的壮汉掏出钥匙拉开锁销,六七个人奋力将凤娘等人往里一推,忙不迭关门上锁,急匆匆逃离了这里。
凤娘听着门外脚步渐行渐远,耐心等上半刻钟,才以掌运力破开锁销,对胥雾说:“你带她俩先走,马车停在村子外面的山坡上。”
黑暗中,胥雾和花枝相视一眼,张了张嘴,但都什么也没说,胥雾抱起吓坏的小姑娘,两人默默拉开门走了。
凤娘复又掩上门,取火折子点亮墙上嵌的一盏壁灯,借着橘黄的光晕,空旷的石室一览无余。室中只摆了一张瘸一条腿的小木桌,桌上一把长鼻茶壶,一个陶泥烧制的粉青釉小杯,再无他物。
望远一点,玄黑浮石藻井正下方对着深幽幽的密室入口,一团黑雾回旋不散,几具腐烂腥臭的尸身从地下冒出身来,远远观视,并不走近。
凤娘捏起鼻子上下摸索个遍,才翻出几粒驱味浓香,通通扔进壁灯里去,才慢悠悠走近小桌,拉开圈椅坐下,倒了一杯茶。
茶水凉了些,口感较她平日里饮用的更是相去甚远,微微泛涩。对素来嗜香嗜茶且品用皆属精致入微的凤娘而言,实在寒酸,但眼下,却是顶好的享受了。
她饮下一杯,又斟满,喝得高兴,眯眯眼再瞧尸身中一只挂着点腐皮的白骨指间套的那只祖母绿戒指,不禁夸赞:“戒指不错,眼光真不赖呐。”
芽织走下祭坛,服侍的少女端来面盆,她洗净双手,取麻巾擦拭干净,眼风里瞟见一众人警觉的神色。显然,凤娘一席话,在他们心中布下了诸多疑云。
“祭司,那祭物怎知晓颇多,全然不似懵懂无知的山外人啊!”
老族长没说完,身后老翁便接话喝道:“早说山外人都狡诈得很,莫说那女人,就是祭司,也不妨说道说道,怎偏生赶巧出现在这里?”
“她说的没错。”她抬起眼皮,扫一眼黑压压的一片人,牙齿咬在唇肉里,冷冷道:“我不叫芽织,我姓蒋,名鲤,牡州蒋大夫的幺女。”
她褪下外袍,看也不看身后人群脸上的表情,缓步踏入祠堂右手边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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