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给我扯淡!”姜明远却皱眉回道,半晌,才低着头沉声问:“你瞒着我去搭张局那条线,多长时间了?”
果然是问罪来了,林边疆腹诽一句低头叹了口气:“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老子又不瞎!”姜明远骂道,“张局那签名可是为了到县常委里显摆专门练过的,就你那两笔鸡爪字能伪造得出来,还能糊弄住老田?”
林边疆却苦着脸, “字丑没文化也有错……”
“而且。”姜明远顿了一顿,肃然的看着他:“要是没有张局到上头担保和请罪,就丘木木醒来后那疯癫的样子,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暴力取证和刑讯逼供的刑事立案?”
“……”林边疆没吭声,只是低头重新扭开一瓶酒,直接对着瓶嘴一口气闷进去。半晌才慢慢的说:
“几年前拽着你去我家寨子,又一路绕到宁远州,那里是什么个惨状你也看见了……”说着,又仰头闷进去一口酒,
“那年回来,我心里就憋闷的不行,我是彝人,从小吃彝家的洋芋苦荞饼长大,小时候阿母给我取了个汉名,我还跟她堵了好长时间的气,可阿母却说彝人看重血缘,更看重魂灵,魂灵向着先祖大英雄支格阿龙的方向长,才算真正的彝人。”
说着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姜明远,“但是……老姜,大山里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还有一点山里人的钢骨和傲气在吗?四年前宁远州第一次筛查出HIV病毒携带者,这几年成倍的往上翻,连临潭查获的运毒人员和本地吃零包的都陆陆续续有人感染上,我们能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我们看不到的背后又到底隐藏着多少被残害的魂灵,你能数的清么?”
姜明远偏过头静静的嘬了一口酒,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边疆。
他不像林三两,酒灌进去越多脸色越发透白,稍稍咪一口脸颊两边就像被盖上了两坨红印泥,此刻他顶着猴屁股一样通红的脸低头沉默着,两人谁也不再同谁搭话,好一会,姜明远才开口道:
“你的心向着山里边,我知道劝不住你。”说着他便从包里抽出两份文件,推到林边疆面前,再别过头摸出兜里的烟盒点上一支放进嘴里,慢慢吞吐着说。
“但你得先看看这个……”
林边疆本想伸手去接,但看见文件右上角“机密”两个字,手便顿住了
“我还在停职查看期间。”
姜明远想了想,把文件拿回来掏出签字笔,使劲把“机密”两字来回划黑,又朝林边疆面前推了推。
这个动作吓得林边疆倒吸一口凉气,老姜这真是喝高了啊!私自泄漏、涂改涉密文件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居然也做的毫不迟疑、干净利索!
这么想着,林边疆更加好奇的接过那文件,毫无心理负担的打开来细看。
第一份开头一页是一段简要的情况说明,剩下全是表格、树状分析和发展态势图;而第二份,则是前几个月女尸运毒案提取样品的含量检测报告。
第一份文件表明:近三年来,全国各地查获的毒品案件,50克以上涉毒案件途径地指向为源州的有416起,涉毒种类绝大部分都是四号和小马,而源州下辖的16个县市,指向地为临潭的就占了三分之一,但单就四号来说,途径临潭运出去的份额,占了源州地界的80%,数量高达触目惊心的342公斤。
姜明远低头吞吐着香烟,酒臭和烟臭混在一起从他四周里细细密密的漏出来,更显得昏沉又阴郁,他沉默着等林边疆看了半晌,才慢慢开口道
“我从没想过要拦着你,只是我不相信从那工人嘴里问出来的线索,这个案子从杀手出现那晚上起就变得云山雾绕起来,以那么不牢靠又松散的线索为基础铺开来的深入侦查,我是担心你一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
“……”林边疆听他说完,却咧着嘴笑起来,“你还说我疑神疑鬼瞎操心,你当我这个几个月都闲着没考虑过么,我……”
“你能耐大!你把证据送到宁远州请那边的兄弟单位协查核实,对不对?”姜明远抢过他的话头直接说,林边疆愣怔了一会,又大笑起来拍拍姜明远的肩。
“不愧是老姜哈!所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线索相符、情况相符,我们何不再往深处查一查,而且女尸案前后的案卷我都看过好几遍了,他们的证词相互印证没有特别突出的矛盾和疑点,能藏着什么猫腻呀连大黑脸也看不出来?”
“就是过于完美了!”姜明远恼怒的一拍桌子焦急着沉声道:“这个案子证据没问题,估计宁远那边的线索排查回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我就是不相信,不相信丘木木,也不相信史金来,我讯问了那么多次,总感觉他们说的现场经过就像共同听到了一个故事,然后用自己的角度再复述出来。以往的讯问,嫌疑人回忆现场,连自己前后的证词都在时间、地点、场景细节上会有先后顺序的混乱甚至是矛盾,只有他俩,无论讯问多少次,复述现场却半真半假到别无二致。”
借着酒劲,姜明远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绷直了背有些愤恨的捏着拳头,一幅要上嘴咬人的模样。
“老姜……老姜!你先别这么着急啊。”林边疆急忙出声安抚道,“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直觉……刑诉法又没有新加一条说姜大队长的直觉可以入证。”
“女尸腹腔和那工人柜子里找到的毒品零包,纯度只有17%到23%。”姜明远捏拳沉声道,慢慢平复了情绪后说,“但那针筒内的纯度却高达81%,还有那缅甸杀手,三年来,丘木木供述的在算上我们破获的人体藏毒案件,查获总数拢共不过90来公斤,仅仅只占全国研判查获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果底数在算上那些没被我们查获流到市面上的,更是只算一点皮毛。为了这么点运货量,你不觉背后的老板有点出手太重了么?”
听见这个,林边疆沉下脸质问,“老姜,你是想说我们彝人那么多条命,也不值得?”
“我没这个意思。”姜明远答道,“但确实不值得。”
“你!”林边疆愤怒的站起来一手揪住姜明远的衣领,一手捏紧拳头作势要打!但空架了半晌,他却又无力的松开姜明远,垂下肩膀虚脱一般的跌回板凳上,弓腰埋头沉声说:
“老姜,我只是个没文化的山里人,眼界没你高,格局没你宽广,我也从来没有怀揣过你那么高远的志向,我一心只想拨开毁我族人魂灵的毒瘴,揪出那些吃我族人骨血的幕后黑手再将他们千刀万剐!!我的族人、还有那些大山里的穷苦人,我们像骡子一样被圈养着,只为有朝一日能用血肉遮掩他们肮脏的交易,可到头来,你却说我们如此轻贱,在涉毒利益交换的道路上,我们连一颗需要清扫的绊脚石都算不上……”
“那次从山里回来,我便知道个人微末的力量简直渺小到可怜,哪怕我是一名警察,可我也受制于执法程序和执法环境。我们不过是一个县级机关下属单位,上面还有市、还有州、还有省,要想跨省深入排查整条涉毒上下线,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为了逼着张局长帮我逐级呈请研判报告,帮着协调宁远州相关部门的协查工作,我在县常委守张局的点守了2个月,烦的他一看见我就拍我脑壳威胁说要脱我警服,你说如果错失这次深入调查的机会,下一次张局还会不会顶着丢官帽的风险放手让我去查线索?老姜,我是真的不想放弃!”
看着林边疆颓然的坐在桌前,姜明远酒气、怒气都散掉了一大半。他没搭腔,只是双眼直愣着盯着家里陈旧的墙面,任由烟草燃尽、白雾叠嶂。半晌,他才深深吞进一口辛辣的烟气!无奈的扶额低叹一声……
“你他妈玩的这么绝!老子还有能耐管你的闲事么?我说林三两,你这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特别爱找死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都快奔4张的人了啊……所以说,你以往那些跟自杀报告没什么区别的深入方案老子从来不敢批,经我的手弄死你,还不如你自己找个痛快地死了清净,省的还连累我担责。”
说着,姜明远才皱眉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林边疆。
“今天晚上的碰头会开完,估计张局就得组织人马围观你找死去了,对这次跨省深入侦查行动,我还是保留不赞同的意见,但老子能耐小管不了你这要翻天的弼马温!”
说着姜明远手指点了点这份文件,沉声道:“这几个人的信息立马给我背熟了,背完赶紧烧掉。老子上辈子估计欠你很多钱,你爱找死不留后路,但老子不能看着小涛没了爹!为了去川府弄这份东西,我他妈才差点丢了饭碗!”
林边疆一愣,犹豫着伸手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宁远州“虎牙”计划特勤人员花名册》,右上角页眉标注通红的两个小字: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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