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春节前夕,小县城临潭的街巷里渐渐溢出年味来,趁着年前歇了地里的活儿,进城采买年货顺便游玩闲逛的山民们越来越多,会做生意的小店主们便瞅着机会弄个高音喇叭在街市里嘶吼:降价!促销!年末大酬宾!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时至晌午,姜明远拎着个买菜用的布袋子慢慢往家走,袋子里放着几个盛满青梅泡酒的红盖子玻璃瓶,正随着他悠悠向前迈的步子相互碰撞着发出规律的叮当声,像是挂了一串清脆的风铃在身后。
冬日暖阳,天色晴好,大山中的小城让人觉得最舒服的,便是抬头可见天空泛出鲜亮浓郁的湛蓝色,和黄澄澄的阳光不紧不慢的暖进心窝。
等他慢慢踱进公安家属院,迎面便看见寒假里放野马的姜铎、林逆涛和院里其他几个半大小子站在院子里说笑吵闹。而当中被围着的,是仍然在停职查看状态的林边疆。
停职接受调查这三个月来,林边疆先被请进督察队谈话室喝了大半个月的高碎儿茶,待丘木木病情稳定并接受了一系列相关调查取证后才被放了出来。紧接着又被督察、纪检和上级领导轮着关照了一遍,等姜明远再见到他,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被烈日暴晒过了头的干稻草,三魂抽走了七魄,蔫头耷脑甚至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直到“11.06运毒专案”公安侦查取证阶段的工作完成,对林边疆的处置却一直没有变更,既没有开除他让他卷铺盖滚蛋并立案调查移送法办,也没有降级处分让他回到岗位上继续做牛做马,好像大家都合起伙来故意把他这个刺头往旁边一晾,眼不见为净。
可惜被搓掉两层皮的林边疆也就安分了几天。
按理说像他这样被严厉处分的,怎么也得羞臊着闭门思过一段日子不出来给社会添麻烦才对。可林边疆是谁啊,脸皮比砖垛还厚,没过多久恢复精神他便闲不住了,开始按照平日上班的时间点跑到公安局发挥社会闲散人员游手好闲的余热。
每天早晨,他先陪着乖儿子涛涛骑自行车上学(对于初中生还要老爹陪同入校这事林逆涛是十分抗拒的,奈何任何抗议他老爹都能自动屏蔽),之后便晃荡到菜场买菜,等到公安局机关楼门大开,便拎着一兜肉蛋鱼准点出现在一楼便民服务大厅,开始围着户籍窗口的小姑娘和老阿姨们讲闲话传递八卦,间或帮着前来办事的老百姓拿表格印材料,俨然变成了户籍窗口的义务工。
等中午休息的间歇,他便大咧咧的摸走姜明远的家门钥匙,跑去给姜铎和林逆涛两个小子做午饭,监督他们看书写作业(主要是严防姜铎光看电视不看书还影响林逆涛学习的恶劣行径)。等到两个崽子上了学,他又掐着点跑去公安局里玩,不是到二楼刑事技术组把蒋松好不容易归置整齐的勘验器材全部弄乱,就是跑去三楼刑侦队翻箱倒柜查看血淋淋的现场案卷,要么就溜进缉毒队内勤科偷看方娅的闲书,还大声朗读出来。最后被老黑、蒋松等一帮受害民警用笤帚从一楼撵到八楼,搞的局机关办公楼鸡飞狗跳。
姜明远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起他的后脖领将他扔出来,他便缠着宋之田到殡仪馆看解剖,边看还边胡乱发问瞎出主意,恼得宋之田用解剖刀抵住他的脖子,威胁他再不闭上嘴就给他的嘴巴口子再划大点。
等到两个崽子开始放寒假,他便更有活干了,除了例行到公安局搅屎,还要照顾两个小崽子的一日三餐,顺便带着他俩上山爬树下河摸鱼,在大自然里释放调皮捣蛋的天性。
所以等姜明远走进院子,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群半大小子正对着林边疆指指点点大声玩笑,而林三两则毫无叔叔辈成年人应有的正行和威严被围在当中,举着一根柴火棍当大刀给他们表演彝刀术。可惜该干净利落的地方他偏偏耍的拖泥带水,该身姿挺拔猛劲发力的地方他又佝偻着腰软绵绵,好端端一套行云流水的刚猛刀法被他弄得像在跳大神,着实难看。
姜明远又看不下去了,走到跟前踹得他一趔趄。
“你耍猴呢?丢不丢人!”
“老姜,今天下班挺早哇?”林边疆看见来人便笑起来,“我在灶上煎了牛肉片还剩着一点,你吃不吃?”
姜明远却看着他正色道:“林边疆,王副局让我通知你,今晚8点,到局机关三楼开会,穿冬常服。”
林边疆听见这个,神色一凛收敛起笑容看着姜明远。
姜明远也目光平静的回看他,稍后,却忽然笑起来,提起手中的酒瓶对林边疆晃了一晃说:
“敢不敢先喝两杯?”
林边疆一愣,也笑了起来,又对着林逆涛招了招手,从兜里掏出来30块钱递给他。
“我跟你姜叔有事要说,你带姜晓堂出去上馆子去。”
林逆涛忽闪着清亮的眼睛看着阿爹,轻轻点了点头。
姜铎却跑过来哑着嗓子叫嚷道:“三两叔,不用给钱,我有钱我请他吃。”这孩子刚刚进入变声期,还不太适应自己低沉粗粝的公鸭嗓,说话总爱刻意降低音量,让人听着闷闷的不大敞亮。
看着个子猛蹿起来已经超过自己下巴颏的姜铎,林三两笑着大手一伸揉揉他的脑袋毛,
“行啊,你是涛涛他哥就该你掏钱,往后你也得多照顾着他点啊。”
姜铎听见这个,立马得意的冲林逆涛一扬下巴哼哼:“快!甜一点叫声哥!哄得哥高兴了想吃啥哥都带你去。”
林逆涛抬眼瞥他,弯弯的眉目皱着嘴角轻轻一扬,浅浅的笑意却深深的砸进姜铎心里,让姜铎一下子喉咙一紧差点忘了怎么喘气。但是下一秒,趁着姜铎还在发懵,林逆涛却上前重重一脚蹬在他膝盖上,凶狠的样子倒是把姜明远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学了个十成十!
“难不成你还敢再让我饿肚子?”凉凉的撂下这句,林逆涛转身便走,姜铎捂着膝盖疼的直冒泪花,却还是急忙一瘸一拐的追出去,边追边骂: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么记仇!?打那以后你就没叫过我哥了,老子比你大老子就是你哥!你喊我一声会死啊!哎给你说话呐!哎!你等等我!”
回到姜家,林边疆先走到厨房把煎好的牛肉片热好端出来,姜明远则把青梅泡酒一瓶瓶的拎出来摆到桌子上,却没去拿酒杯,而是翻找出两根吸管。
林边疆一愣,吸管是什么神操作?玩这么大的嘛!
“老姜,晚上我还得去开会,要是满身酒气王志鹏又得指着我鼻梁骨开骂了。”
“少废话。”姜明远却瞥了他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啊……林三两,你就不喝酒王志鹏也得把你骂个狗血喷头。”
说着姜明远便拖了条板凳坐下,打开泡酒瓶盖,自顾自的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林边疆看着姜明远也不招呼他就闷声独饮,心里少见的泛起一点愧疚,只得忐忑的挨着他坐下,也拧开一个酒瓶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梅酒甘醇,清甜爽净,入口后酸涩回甘的梅子味冲淡了不少酒味,泡青梅的白酒用的是剑潭水酿造的高度粮食酒,顺滑好下口却后劲实足,但比起林边疆时常喝的彝家大麦酒、高粱酒,梅子酒的味道始终过于绵柔,少了点入口后回荡于胸腔的烈气。
林边疆喝酒一向下口快,用吸管喝更是呲溜溜没个数,这酒又跟果汁似的,一吸管下去,大半瓶便没有了。他喝着喝着有些心虚的抬眼偷瞟老姜,却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没话找话说:
“老姜,你在家里喝酒你不怕丽红姐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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