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死的时候,面无血色,脸上还沾染着温热的鲜血。形骨消瘦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昔日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名门公子。
殷红的血迹浸湿了一身长袍,早就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松松垮垮的衣襟在无数次的躲闪与搏杀中变得破破烂烂,更莫说,此时胸口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正插着一柄血迹斑斑的断剑。
疼意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一下子从胸口窜到心底,再慢慢延伸到全身,随后直至麻木。
晏清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不顾血海深仇,替一个男人挡了剑。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楚曌。
楚曌是什么人呢?大名鼎鼎的定安王。
楚曌之于晏清,不过是他孑然一身后的浮。不过是半生风光后所遇的一个旧人。不过是……家破人亡后随遇而安的新主。
哪里值得他放弃寻找晏氏惨案的真凶丢掉性命呢?
可偏偏,他仍旧是替楚曌挡了这一剑。
鬼使神差,又或者,命中注定。
晏清失笑,答案对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总归是要死的,或许还能够报复一下楚曌。
晏清感觉身体逐渐变得冰冷,眼前也渐渐模糊的看不清,他大概真的要死了,可是他还有心愿未了。
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空,他颤颤巍巍的拉住那人的衣袖。
“惊云在此谢过,只是我要食言了。”声音虚弱的轻不可闻,似乎这个人随时就会没了。
惊云是晏清的字,他及弱冠那年,祖父亲自替他取的。期望他无论深处何种境地,都要处事不惊,稳扎稳打。在他及冠不到一年,祖父就撒手人寰。
随后,晏家也就此灭门。
一切想来,似乎早有征兆。
楚曌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的盯着他。可下一秒感受到手中的温热,眼眶瞬间红了。慌乱的嗯了两下,只觉得心都在抽痛。
他知道晏清的意思。
当年晏氏灭门,晏家少主晏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泞。树倒猢狲散,昔年依附晏氏的大家纷纷与之划清界限,遇上些恶心人的,落井下石踩上两脚都是轻的。
而无权无势的晏清想要报仇,找出真凶,其难度不下于登青天。
他还记得,见到晏清的那日。青年身姿挺拔,步履闲雅,一身雪色锦缎长袍,三千青丝落了一片雪白,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淡。一双凤眸同样是淡无颜色。
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显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是时隔多年后的再次相见,楚曌在脑海中幻想过很多次。
也许是晏清云淡风轻的道一句别来无恙,也许是晏清气急败坏的朝他怒吼,骂他混蛋。又或者直接给他一拳,让他滚。
可是无论那种情景,唯独不可能是现下这般。
青年折下骄傲与尊严,跪在面前,平淡无波的说:“晏清拜见主公,我愿助主公一臂之力,但请查出晏氏真凶。”
楚曌突然觉得兴致缺缺,似乎以前的热情一下子抽空了。那些嬉笑怒骂,一切都不过他自认为的罢了。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哦,是了。
他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本王不缺你这个人,不过看在往日的面子上,多一张嘴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晏氏,我自会去查。就当,报酬好了。”
往日的面子,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往日呢?无非是将晏清的面子踩了踩,来回敬晏清对他的不屑一顾。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跪着的那人他至始至终没瞧一眼。
终归到底,只能够叹一句造化弄人。
现在的楚曌想起当年的那事,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死那个混蛋的自己。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晏清都快要死了。
而他只能够无力的抱着他,不停的重复同一句话。“我会的,我会的。”任何话语在生死面前都显得一文不值,可除了答应晏清替他查出真凶,了其心愿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对不起。”楚曌又补充道。他任由眼泪滑落,眼前也都一片模糊。
除了眼泪,他不知道还能够用什么来宣泄心中的愤懑与悲痛。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却连悔过的机会都被自己给亲手折断。
晏清笑了,渐渐涣散的眼神又亮起一点点星光,明明满脸血污,可楚曌觉得一如当年风光霁月。
晏清说:“楚曌,你不要难过了。”
“以前见你的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人,身上煞气逼人,像个活阎王。”
“在宫廷里见你的那次,余家的小姐想靠近你,却被你不解风情的呵斥给吓哭了。当时,京都的公子贵女们都在说,你楚曌这辈子活该打光棍。”
“姜家退婚的那天,徐家的公子在众人面前说你不举,我一时愤怒不过,上去将他打了一顿。他被我打的可惨了,鼻青脸肿的。打完还在那里像个娘们一样哭唧唧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脸叫嚣说你坏话?这样的人就是欠揍。”
“果然,自那之后就没人敢说这话了。可委屈了我经营多年的形象啊,就为了这人,以后连打架都要偷偷摸摸的打了!”
“你说我亏不亏?楚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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