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临近,这片草原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男人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准备各式各样的毛皮以制成御寒的衣物,女人们则忙着储存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战争似没有留下一点阴影。

若一件事已司空见惯,那就只当平常事来待好了。就像那常年不化的积雪对于高山,或许雪遮住了山最为伟岸的部分,但若没有雪的覆盖和陪衬,山只会成为一处万分寂寥的风景。战争使一个民族顽强生存,永不屈服。

天越来越干冷,族人都忙着打草,草茬烂了又长,草原青了又黄。一季枯荣总在马不停蹄间上演。

大片的草茬让这个冬天更为萧索。这样的冬天已三度来回。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她从未安睡过。每当夜深人静,所有的物是人非都会纷至沓来。梦里梦外,总在徘徊。

总会有意无意地来到这片草地。黄衫白靴,穿堂而过。黄衫飘飘,白靴疾疾。

往日一望无际的草原已遍地荒芜。那天地相接的地方似走来两个少年:一个嫣然浅笑,一个嘴衔茅草;不知怎的,又打了起来,一黄一青,一马鞭一赤拳;她将他摔到地上,他抢了她的翠羽;她凶巴巴地向他讨要翠羽,他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心里像奔腾的水打开了一个口子,突然放下负在身后的手,追到天边,却只看到天高地远,两个少年似走远,又似从未来过。

风吹起黄衫,天依旧澄澈高远。

慢慢蹲下身,任由眼泪掉下来,一会儿又风干。往昔历历在目,内心酸楚,却舍不得离开,如此徘徊又徘徊。

无意间转过身,那少年就缓缓向自己走来。恍惚间,没有茅草,只手里托着一个驼铃。依旧是深青色的身影,却不再嬉皮无赖,有的是芝兰玉树般的月朗风清。那沉静的脸上似缱绻着刻骨深情。

慢慢地后退,他却一步步贴上来。鼻子一酸,将脸转过去,顿时又泪流满面。

陈家洛捧起她的脸,轻轻拭去那小巧可人的泪花。“青桐,不要哭。看到你哭,我的心都碎了。”

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温言细语才是世上最致命的毒药,明知会万劫不复,却还是甘之如饴。“家洛……”

“是我!我在这儿!”陈家洛只觉得心里的疼痛在不断撕扯,又痛又怜,不断地替她拭去眼角、两颊的泪。他从未见她哭过,即使是被众人误会,他也不曾在人前表露;即使看到喀丝丽对自己有意,她也是将情殇深藏,独自品酿。

缓缓低下头,微微闭眼,半迟半疑地靠近那不断涌出眼泪的地方。

甘冽的唇就这样贴上自己的眼角。一阵凉风吹过,霍青桐身子一颤,一下子睁开眼睛。睫毛轻触,陈家洛只觉得唇边似有淡香拂过,却又瞬间难觅踪迹。

慌忙挣脱他的手,连退几步,慌乱地擦了擦眼角、脸颊。

又羞又恼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得低头沉默。

陈家洛墨玉般的眸子里的月光水华缓缓流淌,似缱绻了上好年华,一触生情。“我想单独见见你,和你说说话。”昨晚师父的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回荡。他好想一直陪着她,将她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霍青桐的心跳似漏了半拍,莹润如雪的脸颊缓缓布满红云,转过身来侧对着他,瞥到他手里的驼铃,想到他方才……心里又是一热,竟然不知所措。二人一向克已复礼,隐忍保守,他也从未如此大胆直白过。“你要跟我说什么?”

“青桐……你认识这个吗?”看着身前如雪的人儿,陈家洛一双氤氲着茵茵水雾的眼睛似能挤出水来,心神也逐渐恍惚起来。

霍青桐这才看清他手里的驼铃,只见一只青狼对月长啸,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似深邃似凶邪。猛地回想起什么,却来不及多想。透过他的肩头,她看到一只箭状的东西朝着她二人飞射过来,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朝陈家洛瞄了一眼,只见他还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心里万分着急,眼看就要逼近,凭着最后的理智,忙地拉开陈家洛。

此时的陈家洛终是意识到了危险,眼见霍青桐挡在自己身前,也是惊恐万分。千钧一发之际,头脑顿时清醒,可是要想推开霍青桐已是来不及,忙地提掌运力,注于霍青桐后背。

箭在离霍青桐胸前三寸的地方煞然停住。她知是陈家洛将内力注入自己体内,挡住了箭的攻势。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已被一群骑着马的人包围。他们个个身着黑色披风,手持箭弩,整个脸捂在黑色面罩里,十分邪魅诡异。

陈家洛将内力全数注入霍青桐体内,只能阻止箭不再向前,却无法确信能在顺利收回内力的情况下保证箭能扭转方向,从而不伤到霍青桐。

一时僵持,周围的十几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霍青桐扫视一周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气归丹田,让内外之力融入一处。

陈家洛感受到了她气息的变化,只觉得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她身上传来,似喷薄而出的气流就要将自己推开。心下明白了她的用意,虽然不忍,但眼下也无他法,只得忍痛缓缓将气息收回,并助她将气息在全身游走。

突然,霍青桐一声清喝,青丝四逸,连带衣衫一同扬起。陈家洛连退几步,箭也随之落地。

霍青桐双掌合十,站定后,忙去扶陈家洛,自己却也一个踉跄,反而是陈家洛扶住了她。二人对视一眼后,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随着一个人的拍掌,余下的人迅速下得马来,并站成一排。拍手之人大步走到陈霍二人面前。眼神在霍青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对陈家洛道:“陈总舵主果然神功盖世,名不虚传!”声音竟如泉水般清新朗润,听来如沐温泉般地熨帖舒适。

霍青桐看到这些黑衣人的面罩都是青狼图案,只是眼前说话的黑衣人的图案跟其他人不同,区别就在狼眼那里。他的这只面罩的狼眼一只睁着,一只闭着,眉心还有三横,虽然少了一竖,却极似老虎额头的“王”字。不禁迎上他的目光,只一眼便觉得很不舒服,到底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不觉看了看陈家洛,只见他微微沉吟,略有所思,不禁也警觉起来。

陈家洛将霍青桐拉到身后,灿然一笑,“过奖了。”弯身捡起地上的箭,放在掌中,看了一眼后对黑衣人道:“敢问兄台,我们可曾见过面?”

面前的黑衣人并没有回答陈家洛的话,却只盯着他手里的驼铃,淡然道:“我要这驼铃。”

陈霍二人俱是一惊,同时看向驼铃,交换了个眼神后,又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缘由。

“陈总舵主,他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信物。没了它自会有更好的物件表达心意。而它对我的意义却胜过生命,还希望总舵主能忍痛割爱。”这话说的客气至极,听来却极尽威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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