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远郊镜湖边人迹罕至,远山染翠,春水消融,湖面静如明镜。
萧子风的马车停下时,湖边的人已独候多时了,转身间容颜昳丽夺目,巍巍雪颠,春山含笑,天光湖色都不及颊边这一抹淡笑。见了来人,仰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这已是第五天了。”
萧子风疾步下马,伸手:“解药!”
燕均秋目光越过他看向马车,向来阴郁的人,忽地兀自摇头笑出声:“人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凭什么?!”
燕均秋闻言似笑非笑:“凭什么?萧子风,世人谁不知福安是我燕均秋未过门的妻子,她的玉蝶尚在我燕宫之中。你凭什么?!”
萧子风怒火灼灼,向来不善言辞的人对着他满腔不知如何诉起、如何辩驳的闷痛,双掌一抬,掌风呼啸而至,燕均秋闪身避过,反手相击,二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掌法相似,武艺同出一辙。
萧子风挥出一掌:“这些年倒精进了。”
“岂敢懈怠。”燕均秋道。
儿时贪玩,在萧子风苦练时,燕均秋总是偷懒跑出去和福安玩耍。
如今倒是掉了个,只因那个陪伴的人寻不着了。
掌风赫赫密不透风,卷起一堆残叶,两人一时间胜负难分。
燕均秋跃开数步,收了掌:“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萧子风抬头,日头已偏西,压住心头的怒火沉声道:“先解毒。”
燕均秋朝着紧闭的车门看了一会,别开眼道:“你走了我自会替她解。”
“你从未念过旧情,一而再地置她于死地,让人如何再信?!”
燕均秋目光落在萧子风身上,数日不分昼夜的奔波让他一扫往日的落落君子之风。
靛青色的袍子上沾满了尘土,素日纹丝不苟的发髻落了几缕散发,就连腰杆此刻也佝偻下来,目光焦灼又慌张。
“燕均秋即便你不顾着她,也应该想想先皇是如何代你的!”
燕均秋寒凉一笑,转身:“信不信由你。”
说罢径直走至湖边,闭目悠悠哉盘腿而坐,浑不在意。
金黄的暖阳透过枝桠打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软静谧的光晕,与他冷硬心肠截然不同。
萧子风见状,额间青经暴起,几息间疾步走至燕均秋跟前,双眼喷火直盯着人的太阳穴,猿臂高举,真想这就么一拳……。
半晌未动。
拳头泛白,指甲入掌,沁出血珠,却始终挥不下去。
“你下不了手。”燕均秋身形未动,风淡云轻。
萧子风眼瞪得如铜铃,血丝毕现,僵立片刻终于垂了手:“她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如此相逼?!”
燕均秋睁眼瞅着他,神情寡淡:“我只是接回她而已。”
“她不适合那些地方。”
“呵呵,她生于宫庭,长于宫庭,怎么就不适合了?你自己不喜,便道人不适合,是何道理?让她舍了姓氏、身份困于一隅,整日与狗鹅为伴,这便是好?去橡树村之前萧子风你可有问过她愿不愿?!”燕均秋骤然目光变厉,“萧子风,若你事先问过她,看她会不会舍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姓氏身份跟你走?!她要的是自在的生活,不是苟且偷生!”
萧子风浓眉一横,双目赤红喷火,“你倒巧舌如簧,在楚数年你无一不在辜负于她,现在又有何脸面在这里说这些事!你设计下毒害她时,有没有摸摸自己的良心!她数年的一腔赤诚便是换得你如此相待?!”
说着再也忍不住挥手便是一拳。
拳风擦着燕均秋脸颊而过,清俊的面庞瞬间肿起一块。
燕均秋捂着脸飞身跃起,一记扫堂腿向萧子风袭去。
两人再次打成一团。
……
“萧哥哥……。”
一声轻唤,两人瞬间顿住,一时间天地皆静没无声。
车门吱呀轻开,“噗”地一口黑血喷在地上,里面的人一头栽了下来。
萧子风慌忙上前接住她,怀里的人双目紧闭,印堂泛黑,气息微弱,眼看快不行了。
“解药……。”萧子风声音极低,气息似与福安一般轻无,回首看向燕均秋已有恳求之色。
燕均秋别开眼垂目盯着地上的一滩黑血,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半晌萧子风哑声道:“她会死的。”
“你走她便会好好的。”燕均秋往后退了数步,站得远远的,眼风略过那道绯色,直直看向萧子风,一双眼眸深如海,寂如渊,冰冷无情:“除非你想她死……我不介意的。”
萧子风只觉得浑身冰冷,胸腔中全无半丝热气,直直愣愣驻立片刻渐渐颓靡失力,终于放开人,蓦地闷声转身走了……。
天明几净,浮光掠影,暖阳热哄哄高悬于净蓝的天空。
直到人走得不见身影,燕均秋才踱步过去,冰封已久的心似在一刻慢慢苏醒,愈跳愈烈的心脏一收一缩间温暖的血液喷涌而出流遍四肢百骸。
燕均秋捂着砰砰跳得轻痛心口,缓缓挑开车帘。
车内的人匍匐在褥间声息全无,若不是偶有痉挛抽搐还真的跟死人无异。
他跨上马车,俯身细瞅,伸出一指往人身上戳了戳,那人依然无动静,他这才将人扶起,揽在怀中,从兜中取出一颗猩红的药丸,刚要喂她吃下,手一顿,将丸子一分为二,藏了半颗,另半颗才喂了人。
药效奇佳,入口便停了抽搐。
燕均秋托着她的脸细细地看了良久,黑气尽散,露出精致的小脸,多年未见倒是更好看了些。她从来就是自己心中最漂亮的,小时候是个最漂亮的娃娃,长大了便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此刻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怀中,不吵不闹,乖觉得很。可燕均秋心中却气息难平,这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身体里那些隐藏在边边角角里的恶意给勾出来,翻江倒海,不死不休。
他见不得她好,更见不得她离了他还能开开心心地活得快活。
想到这些年,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煎熬难奈之时,她却留下个让人肝胆俱裂的死讯后与别的男子同居一寓相处甚欢,便恨不能即刻与她同归于尽。
他明明让她等他的。
可她转眼就把他抛弃了,还让他背负了害死她的罪过。这样的罪过岂是他能够负得起的?若不及时得知她还或许还活在世上,他早在知晓的那一刻就已然撑不住了。
是她负了他的,不管这几年她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什么样的身份,往后余生她都得赔偿给他。他不好过,她也休想安逸!一日也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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