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喂——,莺儿啊,好久冇见了呀”一听是四弟媳妇的声音,锦程笑着说。
“刚才俺都说清楚了,这个地恁也不要种了,人家一下子给我十年的租金呢,你们还是先种地再给钱……”四弟媳妇不耐烦地说道。
锦程犹豫了一下说:“弟妹呀,你看看这个钱俺也不是赖账呢,这不是赶到这了,小徽今年也上大学了,恁二哥也下岗了,资金是真紧张了,要不然也不回家种地呀”
锦程说起来这些话时,内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谁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扒拉开了给别人看呢,即便是兄弟之间谁也不愿意去丢这样的人吧,没办法呀,自己确实不能过了,她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地保住,给儿子凑学费,无论谁说什么也得听着。
“不行,你要不然先把地钱给我,否则绝不能种地!今天就得给,过了今天咱就不要说不给面子了。”刘莺儿怒斥道,“你也甭给我哭穷,没有用!”
面对着刘莺儿的步步紧逼,锦程提醒着自己,要稳住,不能生气,谁叫自己想种人家的地呢。
“弟妹呀,你看这样中不中,今年的地钱算是俺借你的,加上利息一起还给你……”锦程想到一个迂回的办法,带着祈求的口吻说。
“不借!凭啥借给你钱!这么穷了,还装,俺还怕你不还呢?”刘莺儿轻蔑地说。
锦程的迂回战术被一眼识破,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整个身体随之一颤。
锦程想起来十年前四弟借钱的场景,想起来了帮衬四弟的一幕幕,现在她落难了,没有人伸出援手,相反却遭到了冷眼恶语。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呢,她不明白。
她不敢相信!刘莺儿的话击中了锦程内心中最柔弱的部分。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我帮助兄弟们就是为了装吗?
锦程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赶紧给钱,啥也不要说了,没有用!”刘莺儿督促道。
电话断了。
锦程放下电话,不一会电话又响起来。
话筒里传来怒骂声。
“啥意思,挂断电话啥意思?”
锦程急忙解释说“电话真不是自己挂断的,里边出现滴滴声,俺才放下电话的”
“我现在挂了电话,你给我打过来,马上!”刘莺儿说完挂断了电话。
锦程急忙翻开电话本找打四弟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
“喂啥,俺也不想给你废话了,要不给钱,要不把地给俺!”刘莺儿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莺儿,你也别急,你听俺说,俺不管是谁给你打电话说给你十年地钱了,俺也能猜到是谁,不过这事情就是明摆着整俺嘞,不过俺也不怕,谁愿意咋就咋,现在俺也啥也不说,只是这个地,这都该播种了,种子俺也弄好了,肥料也买好了,你说着咋办呢?”锦程用恳求的声音说道。
“恁爱买啥买啥,你意思说你买的东西俺还得给你报销呗!哼——笑话!”刘莺儿嘲笑着说。
“莺儿——这话是不是有点过了,俺是种你的地了,俺可没有少给你一分钱吧,你也不用这么挖苦俺吧”
刘莺儿的话彻底击穿了锦程坚固的防线,两滴眼泪从眼角处滑落。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情绪,不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无助,打小她都有这样的拗劲儿,谁越看不起自己,她越不再谁面前低头。她克制着,不让刘莺儿听到自己的哭泣声,她保护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咋过啦,这就受不了了,你现在还想着在家里当守良呢,你也不想想,谁家不比你们过得好,谁还听你们的,就连人家守全都懒得理你们了,还……”
“别拽我——”
锦程猜测,电话那头儿,守余也在旁边听着,兴许他还有一点良知,不愿意让自己媳妇这样说话。
是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现在自己的时光也不好过了,谁都躲得远远的,她感到有些痛苦,自己像是跌落水中,即将沉没的时候,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都抱着双臂看着自己在水中挣扎,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锦程陷入痛苦的回忆当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俺可不管,你今个必须把钱给我打过来,不然别种地!”刘莺儿又一次重复道。
锦程感到弟妹像是一个巨人站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甩上一巴掌。
怒吗?不是,凉吗?也不是,她麻木地看着高大的弟妹,眼睛里汪着泪水。像是被一个巨人,挤压到墙角处不能动弹。
电话那头儿像是机关枪上了膛。她根本找不到插上一句嘴,她只能听着,子弹从话筒射进耳朵,又顺着血管在心脏处爆炸。她不能躲闪,也不敢躲闪只能用胸膛去迎接着密集的子弹。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话筒那边仍旧喋喋不休。各种脏话夹杂在安徽方言里弹射过来。电话这头的锦程只能忍受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赔着不是,抓住对方喘息的瞬间和气地给弟妹说着好话,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无论对方怎么说,她只能选择种地。
半个小时过去了,锦程抹着眼泪拿着话筒听着。旁边的守喜实在不忍心看着妻子忍受着这样的痛苦,一把夺过电话说:“让守余给我说话!”
“他不愿意给你说,跟我说就中!”刘莺儿不去理会守喜的要求。
“那就挂了吧,等他想跟我说了再打给我!”守喜生气地说。
“咋了,给谁说也是这,先给钱再种地,到哪也是这个理儿!”电话那头守余接过电话说。
“守余,你忘记了之前你咋去安徽的了,你咋找的媳妇儿,恁哥也没有让你优惠一分钱,你借我的钱十来年才还给我,我给你要利息了,我催你了?现在我是穷了,你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吧,现在你咋这样呢,让人寒心不寒心!”守喜义愤填膺地说。
电话那头儿的守余并不买账,笑了笑说:“几百年的前的事儿了,还提它有啥用,一码事是一码事嘞,俺也缺钱呢,赶紧给钱,人家还等着给俺十年的钱呢”
“中,守余,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今年的地钱我砸锅卖铁给你,中不,要中的话就别往下说了,以后咱——”守喜说了半截被锦程打断了,锦程害怕他说出过激的话惹怒了刘莺儿,无论如何,保住地就能保住儿子上学。
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线似乎承受不了炮弹的火热,几分钟就自己断线。断了,铃声又想起。断了,铃声又想起来。锦程不敢怠慢,每次接过电话都要忍者对方的谩骂给刘莺儿解释一番——电话线路问题。
……
又经过半小时的抗争,电话总算是没有响起来。
锦程看了看此时安静的电话,她趴在柜台上,眼泪带着内心积攒的痛苦像是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强忍着不发出声响,痛苦和无助转换成无声的眼泪和身体的颤动。
守喜站在门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妻子如此伤心过,妻子从来都是把坚强的那一面展现给他们,没人在意她内心的感受。哭吧,自己也不能给妻子任何安慰,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给妻子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让她自己疗伤……
像是经历了一次艰难的战役,很幸运,她还是胜利了,只是胜利的代价有点大,自己那颗坚强的心被打得千疮百孔。不过,她并不后悔,地还握在自己手中,儿子的学费也握在自己手中。
庄稼依旧在十月份成熟,她和丈夫看着那绿色泛着金黄的花生叶子,心中无限感慨。她想要趴在地上去拥抱大地,拥抱这个懂的“感恩”的大地,也许,只有这里才是最纯粹的关系,你对它好,它将全力以赴给你做出回报。她的眼前似乎看到儿子学校那个收费的小窗口,她把学费递了过去,那个小窗口塞出来一张小小的收据条……
想着,她笑了……
不过,没人能觉察到,两颗眼泪从微笑的眼角处滑落。委屈只有自己知道。直到如今,她都不能化解这一段人情世故的变迁给她带来的困惑。她变得焦虑,不知道该如何与亲朋好友相处,人真的需要自己只顾自己吗?亲朋好友之间真的没有纯粹的情感吗?她总是天真的认为今天我对你好,今后你也应该像我对你一样对待我,可是,她的真心换来的确实疏远。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一个又一个问题需要她自己去解释,无人能够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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