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韩国王宫却依旧灯火辉煌,笙歌宴舞、欢声笑语,回荡不绝。

一众琼楼玉宇的边缘处,是那个跪着的、嘶吼得声嘶力竭的少年,他像是世界的分割线,要将天堂与人间隔离开来……或者并非是天堂与人间,但无论如何,他总归分割开了某种东西,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孤零零地立在两座世界的边缘处,要将自己的皮肉剖将开来,要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眸看一看,看看其中赤诚跳动的心脏。

他似乎是极其腼腆的,感受着身后众人的注视、指点、窃窃私语,如白玉般的脸上便沾染了点点羞红,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吼得声嘶力竭、越是不顾一切,似乎想借此来平息自己心中迫切涌现出来地想要狼狈逃走的念头。

他诚然是腼腆的,林询记得。初次相见时,这位名叫谢言的辩士说出一句劝告之后脸上都会染上羞赧,更何况这样公然跪伏在大庭广众下,公然跪伏在所有衣冠楚楚的富人满带着讥讽的目光下。

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林询沉默,一语不发,唯有目光有些恍惚。

原来当真有吗?

他脑海中又不自经浮现出那最后几句诗,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恍惚间,他似乎当真听到了鲜血流淌的声音,噼里啪啦如同热油炸响。

可以猜测,这位名叫谢言的少年跪在这里已经许久了,以至于声嘶力竭,以至于磕头砸出的血迹淤深,以至于眸光灰暗麻木,但当余光瞥到正从远方匆匆走来的韩国国君时,他眸中忽然迸发出光彩,身躯因为惊喜而战栗,再度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高声吼道:“公累世王侯,家财万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

可惜的是,韩国那位高高立在云端中的青年国君没有理会,他是立在云端上的人物,自然只能看到同样站在天阙中的人物,这样的声音是半点入不得他耳朵的,他只依旧迈步,朝着陈修快步走来,口中殷切道:“仙人,仙人,还请留步!”

陈修却恍然未闻,所有目光依旧落在谢言身上。

韩国国君见状,不由皱起眉头。哪怕是传说中的仙人,这样一个字也不曾搭理自己,也未免太不识礼数了。

好半晌才平息心头的怒火,韩国国君刚想继续开口,耳边却骤然又响起那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公累世王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乎?”

声音比起方才,更要嘶哑暗沉几分。

韩国国君依旧未曾听到,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陈修,露出殷切的笑:“仙人,您可是淡泊钱财?这也无妨,玉石灵物,田地珍馐,只要您……”

话到一半,陈修霍然转过头来,冷冷道:“聒噪!”

这声音急迫锐利,竟似乎当真有某种奇妙的魔力,让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韩国国君也下意识地听令,安静缄默下来,恍惚之间,似乎又回想起这少年转头呵斥漫天雷霆时的模样。

“公累世王侯,家财万贯,何不行大善于天下乎?”来自谢言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终于让它成为天地间的唯一。

月明星稀,寂静无声,只有这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幕,其中的所有情绪都清晰入耳,真切可闻。

凝神聆听着,良久之后,陈修忽然抚掌大笑:“我这一趟,果真没有白来!”

他上前将谢言扶起,满脸笑容道:“他有家财万贯,你却有十万、百万贯,想要行大善于天下,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

今晚的风尤其冷厉,以至于谢言浑身上下冻得几乎僵硬,在陈修温暖的手掌搀扶下方才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温度,不自觉感到温暖,感到心安,他抬起浑噩麻木的眸子,用手轻轻揉了揉之后,方才盯着陈修道:“你……”

他实在疲倦到极致了,以至于说出这一个字便已经耗费了万分的力气,陈修连连制止道:“好好休息罢,我带你回家去。”

这话语之中,似乎潜藏着奇妙的魔力,让谢言下意识觉得心安,便犹豫迟疑着点了点头。

“仙人……”这时候,韩国的青年国君再度趋身上前,话未说完,陈修已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身后林询见状,连忙浑浑噩噩地迈步跟上。

“仙人,仙人……”韩国国君连忙加大了声量,似乎生怕眼前这毕生难寻的造化远去,但陈修只仿若未闻,倒是林询忽然露出笑容,示意陈修稍等之后,便迈步走来。

“可是仙人有什么吩咐?”韩国国君顿时心神大振,他心中对于陈修的崇敬实在太重,以至于哪怕面对林询都禁不住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期待着。

“去取纸笔来。”林询毕竟是以骗人谋生的人物,时至此刻,便连一国之君都敢呼来喝去,后者倒也不觉得逾越,连忙吩咐人照办。

纸笔皆备,林询倒也不客气,提笔便写,身旁静静等待的韩国国君满脸期待神色,见林询写完连忙伸手接过,刚想去看,却听林询淡淡道:“你将这张纸临摹一份,装裱起来,便挂在韩礼举行宴会的大厅正中,记住了,是正中,左一寸、右一寸,便都不是正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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