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阳城面南一面城墙,持枪背弓的一队队兵卒来回巡游。为防敌军窥探,城墙上寻常时候夜间并不点燃灯笼火把,这些士兵早已练就一双鸮鹰的眼,能够夜间视物。
静夜圆月渐缺,琼宇飞云微薄。
一地玉屑银霜,两肩清辉冷光。
城墙上一栋存放守城器械的碉楼,斜斜的瓦檐屋顶上,坐着一个老道士,白发道袍,不戴莲花冠,苍白发丝只扎了个简易的道士髻。
月光皎洁,老道士手把一只朱漆红葫芦,偶尔呡一小口,目光与月光相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城头上有一个青年身影,灵动矫捷,时而在城墙走道,时而跃上垛墙,手中刀光翻飞,脚下步法轻稳。
这一老一小两人,正是凌江仙在督教小侯爷封星羽刀法。封星羽如今担任了征南大将军,自身刀法更不愿意懈怠,每晚主动请道长爷爷督促指教。
挽青丝刀法中的穿花式又名卸龙甲,与规规矩矩的金城一式不同,卸龙甲虽只一式,但巧变万方,并无拘束。只需贯彻巧劲柔劲即可,封星羽一次出刀,劈砍粘拖各种花样能够耍个把时辰,总在此式奥义之内。
前头领悟的穿花式变化演尽之际,封星羽就会跳上垛墙,脸朝南方,一面以左右手掌轮流使出“金城”一式,一面思索穿花式的更多变化。
双手掌骨金玉相击的“振刀”声响犹胜铜锣,若不是凌江仙隔绝了此间动静,说不定能传彻养阳城半城之远。
封星羽自幼得高人以极高的代价,将体内十二条气脉河流开凿出河道雏形,耗费的灵丹妙药之资,足以打造一座中流城池。
饶是如此,依然不代表封星羽的武道之路能顺风顺水一日千里。自与伏嵆练习吐纳到跟随凌江仙苦习挽青丝刀法,两三年光阴,直至今晚,福至心灵,封星羽终于在其中一条气脉中截留住一缕微弱气息。
凌江仙见过不少少年天才初入练气境的气象,有形虚但胜于势猛者,有纤弱而妙在精微者,但似小侯爷气脉内那缕气息般幼小不堪比拟蚯蚓,简直称得上细如发丝的,在所有天才的行伍中,可算是独一份。
“道祖老爷保佑弟子,可千万别押错了宝”
老道士赶紧喝口酒压压惊,喃喃道:“好歹有十二条气脉不是,就算资质再差,一口气还能当寻常武夫十二口气用不是?”
一念及此,老道士更加沮丧,我凌江仙调教之人何时沦落到要跟寻常武夫比拟的程度,更要命的是,他封星羽还是我凌江仙观衍悟道的仙图!
金风帝国版图腹地,燕隆三州幅员辽阔,境内盛产优质铁矿,其中以商贸枢纽燕隆州最为兴隆富饶,燕隆州又以金雪城最为紧要。
前身为飞襄城的宏伟大城,是金风王朝开国功勋一等侯爵郭飞襄的籍贯所属,后来飞襄城便一直是郭氏世袭罔替的专属封地,延袭数代。直至出了一位叫郭龙硕的城主,这位中断祖宗传承的郭城主,不但与昏庸乖一点无缘,反而为官公正,不畏强权。
有一年燕隆州境内下鬼雨,一下就是四个月,天阴地湿。寻常百姓无耕收入镬,无柴草烧火,一时成灾。郭龙硕开粮仓济乡民,无奈杯水车薪,只能连连递送奏折乞求圣恩。
岂料奏折虽达,朝廷也发下赈灾银钱和粮食,但是操办官员从中克扣,层层剥削,到达灾地时十不存三,灾情难以平息。这时飞襄城外有人开始收养、买入男女孩童,本朝不禁十五岁以下男童和未婚女子的人口买卖。灾民们食不果腹,原本就有舍了孩子少一张口的心思,如今有机会得以用孩子换取渡命粮食,自然都乐意卖出孩子。
郭龙硕身为一城之主,却也无法杜绝此类惨事。原本任由其流,不加管束,只是市井多有骇人传言。郭龙硕心存疑虑,便私下指派属下暗中查访,一查才知,这些人贩子竟然丧尽天良,将活生生的孩子喂食虎豹!
其时人命比牛羊还贱,金风境内素有达官显贵豢养虎豹凶兽,于是有人萌生了买购灾民喂食猛兽的念头。并且付诸实践,从中盈利更从中取乐。
郭龙硕烈火性子,一查如此,且有
确凿证据,当即点遣官兵抓捕凶手。因遇顽抗,索性就地正法,通通斩首了事。谁知此间就法之人,其中主脑乃是白龙鱼服的皇室宗亲,于是郭龙硕被朝中的攀附之辈按上谋反罪名,落得个灭九族的下场。
现今飞襄城已不姓郭,神华侯坐镇城中,皇帝陛下赐予“金雪城”的新名,只有旧一辈的一些老人,尤记得功臣之后郭家经营的飞襄城。
木樨小院内,原本的白羽公主吴白丹,如今的侯府丫鬟红颊儿,小侯爷身边的贴身侍婢重华,搬了张太师椅搁在天井正对方向的檐下走廊,衣裙下紧实修长的玉腿一晃一晃。手捧瓜子,小嘴微撅贝齿轻咬,娴熟磕开籽壳,一边看庭院遥相对立的两株桂树。
那口敞口的大水缸依旧摆在承接屋檐雨水的地方,缸面睡莲不复油绿模样,这个季节正是花枯叶败的景象,直到挨过严冬,新春万物复苏之际才会重新抽芽开花。倒是缸里豢养的几尾金银鳞色的鱼儿,每天吞食桂树上飘落到水面的桂子,长得越发肥大,周身鱼鳞色泽饱满,活像几锭金银元宝在水中浮浮沉沉地游动。
太师椅旁,还有一人。
相比重华高挑苗条的少女身段,她小小的身子缩在宽长阔大的紫色衣袍里,像个学穿大人衣裳的小女孩,尤其她还蹲在阶上,双臂环膝,显得格外娇小。
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眉峰,细且长,弧度趋于完美。
重华并不喜欢这个自称“阿紫”的小丫头,不是因为透过重瞳看见了她体内那片昏浊浑沌的恐怖紫色风雷气象,而是她不将任何规矩放在心中的天性。
比如此刻,重华嗑完瓜子会将壳包在手帕上,而阿紫磕开的皮壳胡乱吐在地面不说,还喜欢拿瓜子壳当飞剑,轻轻一吐便削下一段桂枝。两株珍种桂树被她折腾得枝折花落不成样子,天井下的铺砖地面,也炸开一个个碗口大的深坑,坑里往往躺着一枚瓜子壳。
重华好歹也曾是一国公主,不至于心疼那点事后修缮的银钱,烦扰的是始终不得清净,不能专心的想那个色胚小侯子。心思拧转,眼不看心不察,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木樨小院的总管婆子梅心,和丫鬟冷香是一对孪生姐妹,最近针锋相对,时常有事没事地拌嘴。姐姐梅心为人秉持公正,妹妹冷香却最认私情。梅心的一视同仁,对冷香而言就是姊妹情谊出现了叛变,她不是一定要占什么好处,但要求表面上不管如何疏远,私底下一定要亲络得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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