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封星羽昏睡之后,接连几日都昏迷不醒,隐隐低烧。军医把脉开药,说小侯爷脉象强壮,并无大碍,但对于接连几日都无醒转征兆,军医也说不清个中原理。

军令如山,边关催急,燕隆军如常开进。为了照拂小侯爷,军中添置了一辆马车,车内铺设厚褥,封在安和黄春山轮番服侍小侯爷。

倘若途径城池乡镇,赶上扎营时辰,则不再如以往拒而不入,一为安顿小侯爷,二则为军中补充给养。

这一夜扎营桂南境内,军营就在夅桂城城脚下,神华侯、侯子、五百黑甲亲卫和一众采补军吏前往内城。

夅桂城城主康方宇亲挟一众官吏早早候在城门城道,毕恭毕敬地将那位王朝大员迎入城内,让出居所城主府,令一行人安心下榻。

城主府内,一间大房火烛不灭,黄光摇曳,几道人影拢住烛火,身影被拖长变大,投在纱窗门户之上。京十九早已将所见所闻如实上报侯爷,小侯爷昏迷至今,与魔刀中的阳神脱不了干系。

封顼漠然不语。

魔刀燕绝主杀,魔性之重,世所罕见。它的前任主人柳龙池之子柳崇明,于乾坤碑中领悟仙缘,武道另辟蹊径,修为登峰造极,可还是被魔刀养出了心魔,最后错杀爱妻,抱悔终生。如今舍名弃姓,自封紫重,立誓此生永不踏出王岛。

持有此刀之人犹如与虎为伴,一朝不慎,便是心魔催发,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封星羽的情况与众不同,当初燕绝刀主动找上他,被他握在手中,显然已经认主,再桀骜不驯,到这个地步,也只会护主,不会强夺主人神智。

可那时封星羽竟然现出神海本相,两尊阳神一正一邪,一佛一魔。正者尚未大成,邪者惊世骇俗,封星羽年仅四岁,牠却强大无伦,有同化肉身的企图。最后三大客卿合力,将其自封星羽神海剥离,封入魔刀。魔刀刀魂凶顽,阳神则邪恶嗜杀,本意使二者相抗相杀,彼此消磨。

谁知邪神虽然被耗去魔力,进入魔刀时只剩一缕坚毅残魂,但魔刀以封星羽为主,自然也误认这缕出自封星羽脑中神海的元神为主,任其休养生息,从未挑衅打扰,更不曾将其吞噬同化。

老道士凌江仙这几日从不间断查看小侯子神海内的境况,可是封星羽的神海筑起了金墙,任凭凌江仙使尽法子,都无法以神意钻入查探。

凌江仙今夜再次尝试,同样徒劳无功,唉声叹道:“小侯子整个头颅都被神意包裹,这股神意坚毅至极,老道的神意难以侵入,所以无法透过神台,去窥探神海之内究竟怎生变幻。”

世间凡是头颅完整,意识健全的生灵,脑子里便有一片意识的镜子,这一处地方无法以大小划分,无法以形态描述,无法以远近捕捉,自有化神三境后,武人称之为神台。穿过这面镜子,就会到达一个潜意识构筑的世界,通常是一片汪洋,称之为神海,七情六欲、人生经历、智慧谋略都是神海的一滴滴海水。

神海有时会孕育出神胎,这是主人的某一些情绪抑或智慧聚集汇合,得到神海源源不断的润养,继而自神海独立而出,成为元婴。元婴不断强大,最后就有可能走出神海,成为元神。通常武人刻意修炼而成的是阴神,只是主人另一种形式的意识,如同影子,言听计从。而先天诞生,或者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神胎,最后成形的往往是阳神,这类元神与主人联系不多,我行我素,除了性命相连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钳制操控此类元神的手段。

而小侯爷此时神海的情况,可能有三尊阳神共生共长。

一尊是尚未觉醒的佛陀!

一尊是被赶出神海又重新返回的天魔!

一尊是贪婪嗜杀的燕绝刀刀魂!

神华侯带入夅桂城足足五百黑甲亲卫,将城主府内外包围,一来防卫图谋不轨的贼子刺客,二来杜绝趁机溜须拍马走关系的机灵官吏。

另有百来名军中采补官吏尾随进城,军中粮草自给,但是单调粗鄙,神华侯偶尔容许军卒采办蔬菜肉食,改善伙食。也有军医、军匠同行,军医是为添置军中应急药物,行军途中药物消耗极大。军匠则为修补木车、铁蹄等诸类器械,入城购买嵌钉、铁掌和一应缺损磨烂的大小工具。

采办军伍由两名军官领衔,无需城主康方宇亲自嘱咐,城中官员早已叮嘱属下,务必给予燕隆军一切方便。是以采办一事虽为军务,但诸方配合,卖方力求讨捧官老爷们欢心,价格自然极为“公道”,对两名燕隆军军官而言,颇有油水可捞,这是一件美差。

夅桂城非是边关重镇,夜禁不严,更兼城主康方宇有意扶持城中商贸,即位时颁布数条宽松法律,其中就有开放夜市一条。

黑甲神威军随神华侯驻扎城主府,采补军伍则奔往夜市,执行军务。

军伍百余人人人身不负甲,持械者寥寥,大多是军医、军匠、军役之流。两名军官轻衣便装,腰挂修长燕隆刀,头顶红缨铁盔,神气活现,趾高气昂。

一个军官面白俊秀,可是双目之间满是痞气。另一个军官黝黑土气,双臂又粗又长,不高大但精壮。

正是大难不死的李况和死党苏卜,二人如今军职虽未改动,一个是都尉,一个是次之的监尉,当时浴血返回军营时轻骑小队全队都受到神华侯褒奖,他二人更是被赐以顶上红缨,这可比直接晋升为校尉更加光荣。

“军务清单繁杂,时辰不多!各位十人一组分头行动,根据单条,今夜务必购置齐全!”李况三言两语拆散队伍,自己同苏卜领着余下十来人转入一条大街。

途中李况向死党眨了眨眼,目光中尽是狡黠,他转身面对十余名军中役卒,脸上满是高深莫测的神情,神秘兮兮道:“诸位同僚,实不相瞒!此次本都尉和苏监尉之所以破例入城,实则暗中奉领大将军密令,要干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众人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不免信了七八分,更兼李况刚刚立下大功,被神华侯当着全军军众面前嘉奖,甚至神华侯亲手为二人换上铁盔上的红缨。侯爷对二人青睐有加,这时候私下下达密令,真个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李都尉尽管吩咐,小的们虽然本事不济,为了咱们侯爷,粉身碎骨也不眨一下眼皮!”

众人群情耸动,恨不得抛洒热血,以证赤诚之心。

李况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郑重道:“此事危险重重,有死无生!本都尉深知各位同袍都是军中热血男儿,为了忠义不畏生死,但是人多反而不好办成此事。我等性命倒是其次,误了大将军军机要事,黄

泉之下,也要追悔。此事就只本都尉和苏监尉二人前往,为了大将军,万死不辞。”

众军役感动肺腑,痛哭流涕,纷纷与李况、苏卜握手拥抱,目露不舍之情。

信誓旦旦相约天亮之前在这里汇合,然后李况和苏卜摘下头盔和军刀,让两名身材与年纪相仿的军役带上,冒充长官,然后双方含泪挥别。

沿着内城街道弯弯曲曲蒙头而走,一路上灯火扑闪,偶尔照亮二人面容,李况面色冷漠,苏卜脸庞黝黑。

直到走出那处坊市,苏卜扬起拳头砸在李况肩上,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编的鬼话他们居然全信了,一群蠢驴!”

“还不是本都尉平日言行如一,严科律己,言不由衷哈哈哈”李况想起当时场景,也觉滑稽,忍不住陪着死党大笑。

二人笑罢,彼此相顾。

苏卜转身四下张望,质疑道:“这地方冷冷寂寂,还不如回去执行军务,咱们难得脱身,就这样瞎晃一宿?”

李况忽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展开是一张长宽各一尺的米黄色纸张,嘿嘿笑道:“我老早就弄到这张地图了,今日总算能够物有所用!”

“是城防地图么?谁给你的,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苏卜惊疑不定,但绝无丝毫告发死党的念头。

李况将一截火折子递给苏卜吹燃,摇头道:“不是,那玩意谁动谁死,我可没有三头六臂让刽子手砍。”

苏卜啐了一声,骂道:“就你也好意思跟三太子相提并论!”

李况不顾死党鄙视辱骂,笑容玩味道:“这是我千辛万苦从老江湖那里求来的宝典,在这夅桂城寻花访柳的地图!今夜人间仙境,一句话,去不去?”

苏卜本想回绝,但想到已嫁为人妇的同村女子鸳鸯,便心中一痛,咬牙道:“去!”

“好!狼子回头,为时不晚!”李况满脸贼笑,手指在黄纸张上划来划去,以便确定己身所在的位置。

这张地图线条粗鄙,许多标记难以分明,但图中囊括的地界颇大,基本涵盖整座城池。简洁的线条当中,夹杂数处红墨标记的阁楼,有大有小,意义非凡。

李况寻最大的一处标记而去,正好就在左近。两人与寻常百姓无异,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途中遇到坊内的捕役,抑或坊外大街上巡逻的兵丁,二人同样面不改色。

夅桂城夜禁宽松,加上二人气定神闲,因此没有招来官兵查问。城中坊墙低矮,街道纵横,各访之间人流自由往来,与金雪城入夜的光景截然不同。当然金雪城是封疆重地,商贸火热朝天,根本无需舍弃夜间的秩序而鼓励商人积极贸易。

李况终于寻到去处。眼前楼阁高大奢华,朱门连玉户,画栋应雕梁,顶上覆盖青碧琉璃瓦,檐下挂着八盏大红灯。

门前立着两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姿容俊俏,身着洁净白服。看见两名客人靠近,只是含笑侧身,并无诸多嫌锁的迎客词藻。

李况啧啧称奇:“这两个金童装点门面,可比龟公顺眼忒多,足见此处绝非寻常胭脂场所能及!”

经过两名少年身边,鼻间涌来二人身上浓烈的暖香,再看两名少年含笑默默的容颜,下巴削尖,肤白如雪,简直比女子还要明媚三分。苏卜不禁心生疑窦,用手肘肘了肘李况,问道:“这两位真是男儿身?”

“他们当然是男子”李况愣了愣,随即眨了眨眼,嗓音不大不小,笑道:“苏兄若有意兴,也可以亲自试试他们的身子男不男!”

苏卜身居军营,平日听过的浑话数不胜数,自然明白李况寓意所指,再看两名守门的白衣少年面飞红霞,如娇似羞,不禁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入楼中。

客人走入楼内之后,两名少年立即恢复冷淡神情,世间人情冷暖和众生百相,他们小小年纪竟已看厌,游刃其中,呼吸一般娴熟自然。

门内一架高大屏帘突兀而立,挡住眼界,屏帘宽高近丈,锦面精绣,绣有百花引蝶,栩栩如生,恍如花园一角。

转过屏帘,暖香扑鼻,丝竹笙瑟演奏动人灵曲,伶人妙喉咏唱妙乐飘飞。一座舞台悬吊大堂中央,堂下楼上宾客簇拥,朝着舞台指点欢笑。鲜花从天而降,十二位夷人打扮的娇媚少女踩着花瓣妖娆拧身,翩翩起舞。线条柔顺的腰身和雪白修长的手脚如绳蛇缠绕,舞蹈缓慢,舞姿曼妙。

十二名少女衣着大胆,那身轻纱裁剪的夷装本就遮掩不住美妙光景,偏偏还狭小窄短,腰身、玉臂、长腿,大片雪白宛如月光泼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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