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柏不好接话,依旧是专注的研墨。
永延帝低头又问:“听说那夷人在长江两岸修建了不少大烟囱,前几个月还因为夷人占了乡民的土地而引发冲突,听说夷人炮击了一个镇是不是?”
“没错,那些大烟囱倒是没什么,夷人管那个叫工厂,咱们百姓不屑于去给夷人做工,他们也就开不下去了。只有少数几个工厂,因为给出的酬金还可以,所以一些流民去那里做工了。”
永延帝的脸舒展了些,露出了笑:“这么说夷人倒是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啊!若是所有流民都去夷人工厂,朝廷是不是连赈灾都不用了?”
“陛下这话让微臣惶恐!让百姓不得已而屈身于夷人,此乃微臣之耻辱!”徐长柏已经研好了墨,便是躬身道。
“这也不能怪你!”永延帝轻叹了气,“朝廷不是也拿不出一两银子来嘛!”说着永延帝开始提笔写起了字。
“太浓了!这墨可磨的真浓!”刚写下第一个笔,永延帝便是朗声笑了出来:“朕倒是忘记了你乃是军伍之人,手劲大!”
徐长柏尴尬笑了笑,“要不臣给陛下重新研过!”
“不必!浓有浓的用处,淡有淡的用处,黑有黑的用处,就连清水不也是有它该有的用处嘛!”永延帝声调转冷。
徐长柏露出了惶恐,低声道:“陛下……陛下说的对!”他咽了咽口水,心中不禁感慨此人较之先皇,真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永延帝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徐爱卿,此番你回来虽说是探望老父,可是朕还是要问问你,这南方平叛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为何反而不如平叛之前了?”
“回陛下,无非是夷人和贪……腐!”徐长柏说的诚恳,“比如说夷人,他们卖来的布匹,价格十分低廉,还有就是一些铁器、玻璃镜子等物,这些东西全是我们没有的,只能拿茶叶和丝绸去换。可是偏偏夷人又贩卖大烟,也就是鸦片,这让沿海各省,深受其害!”
“大烟不是一直在禁吗?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了?”
“陛下有所不知,个别商贾和官吏,他们勾结夷人,给予他们方便。他们从夷人手中买来大烟,然后便是通过他们销售给百姓。这其中所涉者广,实在是难以剿灭根除。大烟每年掠走大量白银,使得江南物价这几年上涨了四成!加之赋税必须用白银上缴,又造成了严重的负担,所以这些年江南各省都是越来越艰难!剩下的就是官吏的贪污,这让臣也是束手无策!”徐长柏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永延帝由衷的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朕也知道你们父子不容易,你们那些年又要扩军,又要剿叛逆,还要同夷人打交道,朝廷一点都帮不了你们,你们连粮都得自己筹。可就是这样,你们徐家还是帮着平定了叛逆。所以后来先皇赏赐很多,基本都是有功之臣都赏了。而现在你们手下的官员又都是当时随着你们出生入死的门客,或者是你爹的弟子。你们是既要用他们,又是恨他们贪墨。可又偏偏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交情在哪里!”
“陛下这话真是说到臣心里去了!”徐长柏凄惨的道:“这些年,有功之臣愈发骄纵,他们侵占百姓的农田,他们开宅建府,愈发的骄奢。可是这些臣都管不了,臣只能时时告诫他们。”
永延帝长长叹了口气,“可你们父子这些年也贪墨了不少,你们坏就坏在开了这个不好的头,使得下边人上行下效!”
“此事臣确实有责任!”徐长柏不得不接言引咎。
“此事最大的责任在你爹,所以才闹成现在这个局面。”永延帝加重了语气。
徐长柏立刻接言:“可我爹……他还是忠于朝廷的,他也是有苦衷,且他此刻已经是重病缠身!”
永延帝冷哼了一声:“忠心,他要是还记得先皇半点恩德,就该大义灭亲,就该痛快的站出来杀几个弟子门客,如此才算是帮了朕的忙!而不是躲在府里养病,而不是突然中风!”
“陛下!”徐长柏跪了下来,“徐家实在是有难处,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永延帝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落笔道:“不过好在你爹还算明事理,到这个时候知道不给朕再添麻烦。行了,你爹的意思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徐长柏不敢再看永延帝,只是再次顿首道:“陛下,朝政如此,徐家虽说罪不可恕!可是罪魁祸首还是下边这些人,朝廷对徐家有恩,他们却是对徐家有恩。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亲人都有战死者,徐家今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往日的牺牲和卖命上,所以徐家不能负他们!可我们也不想负朝廷,所以……所以这些年也就只能放任他们!”
永延帝直了直身子,拿着毛笔略略走了半步,“朕明白,可……可很多事情,朕也难以顾全这么多。今天你就先回去,看看你爹之后再来回话吧!”
“微臣……告退!”
…………
待到徐长柏走后,永延帝随手将毛笔扔在了一旁,只见那张宣纸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黑字“国祚永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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