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4日,星期二,晴。

文家坪虽然很小,但却分前后两村。前村姓文,后村姓姜。

只有一户例外,姓单,跟善同音同调。

听爸爸说,28年时,鲁东饥荒,旱灾蝗灾赶到一块,庄稼收获不足一成。

村民都去大城市里,寻求赈济。

这一户人家颇有学问,在兵法上讨来个“反其道而行”的招式。

别人都道城里好,他们偏往农村跑。

也不知怎么选中文家坪,一村土地,供养一户,两年灾荒竟被他家挺了过来。

原住民回来后,因为他们家的学问,足够开个私塾教书育人,倒也没撵人。

我父亲那一辈能识文断字,凭的就是这点。

只是他家六十四年来,始终人丁不旺,到今天更是只剩一对兄妹。

哥哥是四十多岁老光棍,妹妹为了延续香火,招来个“吃喝嫖赌”四害全占的上门女婿。

可惜流年不利,多灾多难。

妹妹第一胎男孩难产,毁了身子也没保住孩子。从此卧床不起,雪上加霜。

第二胎生个女娃,有个顶好听的名字叫单雅,今年两岁。

今天大年初一,我见到了单雅。

小脸蛋有冻疮,也叫冻包,严重的地方甚至有些溃烂,生像刚经历过一次,严重的烧伤事故!

前额的刘海不是55分也不是37分,就像仓促间用手拨弄的,随意的分往两边。

小花袄的袖口黑乎乎一片,领口扣子也扣错了一颗,露出精瘦的半截锁骨。这天气下,大人尚且缩着脖子尽量取暖,她却直挺着小脑袋,眼睛里明亮但散漫,没有焦距,像是跟自己置气。

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

听村里人说,四害女婿在老婆卧病后没了顾忌,对单雅动辄打骂,简直混蛋。

光棍哥哥置身事外,也是混蛋。

我…我有心无胆,更加混蛋。

最后:

我喜欢方方正正长方体,又厚又重硬东西。

我现在千万分讨厌读书,而且我有阅读障碍。

……

人口学校在前村和后村中间,红砖红瓦十间房,相当气派。

在没有计生宣讲的时候,也当做村委办公和适龄儿童的上课的地方,算得上物尽其用。

学校占地不小,院子却不大,符合这个年代不喜浪费的主色调。

文万达到的时候,村里二百号人,已经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靠近办公室的地方,却留出不小不大的空地,一大一小站着两人。

村长姜建楼见人已到齐,咳嗽两声吸引大家注意,指着身边的小女孩说:“这是老单家女娃,中午的时候,她娘走了,咱们现在合计下,以后怎么办?”

“单红琴死了!”

“那么冷的时候都能挺过来,开春暖和后怎么还走了!”

“你懂啥,她男人头年去南方打工,到现在没回来。摊上那样的男人,减阳寿!”

“可怜这小娃子,才三岁就没娘。”

“他大舅就不管?”

“他拿啥管,有地不种,有家不管。跟他妹夫一样,不是好东西。”

文万达顺着大家鄙夷的目光,看着人群中的黄脸男人。他头顶鸡窝,中等身材,身穿的褂子又脏又破,布满墨迹,似乎打穿上就没洗过。

单伟升听着大家的话,有苦难言。他家外来人,户口虽然落在村里,分地的时候却没有话语权,只能捡大家挑剩的。

那块地在村东头,3米远的地方就是顺德窑厂取土形成的大水坑,土壤沙化严重,且不吃肥。更雪上加霜的是,这块地的南边种满香椿树,每年撒下的肥料,一大半的肥力都被树抢走。

年景再好,交完农业税,也要亏钱。

这些年村里适龄儿童少,零星的几个孩子,都去了顺德村读书。没书可教,他只能靠给红白事写毛笔字,在村里当个编外账房先生挣钱,日子一直紧巴巴!

“我来养,丑话说前头,我把这孩子养大,嫁给我儿子的时候,你们可不能暗地里说闲话!”说话这个是文万聪,小儿子有呆病,长大十里有九可能说不上媳妇,他这是打个保险。

单伟升急了:“不成,你儿子痴呆,话都说不利索。”

“嘿…你这老绝户,咋还骂人。我弟白痴,我可聪明着呢!”文志慧不干,他是万聪家大儿子,长的像根竹竿,灵敏的像个猴子,也敏感的像个猴子。左窜右挤的,就要去打人。

单伟升人光棍,性子更光棍,见他冲过来也不管,豁出命似的咬牙摊开左手:

“这印章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极品寿山石。现在价值多少不清楚,卖个几千块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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