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虽小,但一直受到母亲表扬的。母亲说阿黄真识货,黑里(阿黄的母亲)吃饭时,不管饭菜如何香喷,也不管自己如何饥饿,阿黄是绝不伸嘴插进食盆的,一定在一二米的地上匍匐着、观望着,实在馋了,至多舔一舔舌头,摇一摇牙床,咽一咽唾沫,一定要等到黑里吃好后再吃的,而且也不管黑里吃剩什么,吃剩多少,阿黄是从不计较的。这件事。阿黄是顿顿这样做的,母亲是周周这样说的,我们知道母亲再三强调这个细节的用意,但我们实在搞不懂,这黑里为啥不让自己的孩子先吃呢?这是不对的,我们打抱不平,好几次在黑里吃饭时,命令黑里别吃了,可黑里只管低头啃饭,根本不听我们命令的。

黑里这样做,阿黄却不争不抢。

阿黄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阿黄是犯过小错误的。有一次,斜对过关在鸡棚的小鸡逃出来了,阿黄张嘴就咬,而且咬死了几只,母亲十分恼火,这鸡是二妹养的,是要给刚生产的女儿补身体的,现在咬没了,如何是好?这件事,阿黄错到底了,养黑里,养阿黄,就是希望小偷半夜来偷鸡时,多叫几声,吓吓小偷,吓不走小偷也等于传达了信息,我们会起床看看究竟,是起保护小鸡作用的,现在不但不保护,反而亲自咬死小鸡。母亲看见阿黄咬鸡,拿起竹板就追打阿黄,阿黄拼命躲藏,母亲追了阿黄一百米路,阿黄急中生智,最后跑到菜园里,躲到了青菜的里头,然后转身,看母亲的脚是否踏进来。阿黄预料精准,母亲停脚了,青菜是母亲辛辛苦苦种的,嫩生生的青菜,母亲确实不会随意踩踏的,母亲只好自说自话,饭不给你吃!

从此,母亲与阿黄关系就有点僵了。

后来,即便母亲天天给饭,阿黄也是远远地看,母亲拿过扫帚想扫地,阿黄以为要打它,就逃之夭夭。待母亲走后,阿黄才出来走到黑里的身边。

其实,阿黄最怕的是二妹,只要听见二妹的脚步声,神经就很紧张。

还是在阿黄三四个月大的时候,母亲执意要放掉阿黄,这是情有可原的。黑里、阿黄合起来,一天的饭量超过母亲好几倍,这让爱惜粮食的母亲心里一直不舒服,粮食都吃光了。母亲经常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说着气话,一边还喂着饭菜,一边叮嘱二妹快点做这件事,并且告诫要放到菜市场旁边的小区里。

母亲和二妹一起开始捉阿黄,捉了几次都捉不住。

有一天,母女俩终于捉住了阿黄,就将阿黄装进了麻袋,扎好,也不管阿黄如何狂吠,如何挣扎。晚上八点了,二妹回家了,骑电瓶车走时,却忘记带阿黄。第二天早上母亲看见了,动了恻隐之心,将阿黄放了出来,阿黄走路左偏右颠,毫无劲道,神色呆滞,一脸恐怖。是的,一夜在麻袋里,且不说空间的狭小,空气的稀薄,手脚的团拢,饭都没有吃到哎,阿黄心头生恨,看见二妹两眼就笔直,走过就像一阵风刮过,来去神速,很不想看见二妹这个人。

二妹忘记了阿黄,母亲没有忘记,母亲再次叮嘱要放掉阿黄,这娘俩的食量实在大,实在大。也不知道何来机缘,母亲和二妹再一次捉到了阿黄,再次装进了麻袋,二妹回家时放掉了阿虎,放在星火滨海居民小区。娘俩庆幸这件事总算办成了,母亲说,家里可以省些粮食了,有点高兴,但高兴不到一个礼拜,阿黄又回来了,此时在食堂做的月琴表妹天天拿来米饭与鱼肉骨头,母亲说,阿黄认得娘家路,聪明,月琴也天天拿饭菜来,就不放掉了。自此,阿黄算是回到了家,看见了自己的娘亲,有了现成的饭吃,应该开心,但心里一直惶恐着,走路、吃饭,甚至睡觉都是竖着耳朵,张着眼睛的,它害怕被捉住后扔进麻袋里,那麻袋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里,阿黄生就了拒人的性格。母亲为自己碰不上阿黄的头毛,为自己喊不动阿黄而有些火气。她说,天天给饭吃,喊也喊不动,不像黑里那样说东不往西。总觉得阿黄吃了家里的饭,不听家里人的话,道理不懂,良心很差。有时,二妹拿着鸡腿去给阿黄吃,说过来一下,阿黄看看,却依旧蹲坐着,瞥一眼鸡腿后就朝人看了,没有半点要非要吃的样子,也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将鸡肉丢掉它嘴巴的下面,阿黄依旧不闻不吃,一定要等人离开了它,至少跑出五公尺后,阿黄才开始吃。吃的时候,也是三心两意,不断地抬眼望望,确定人走离了,才开始吃,速度很快,吃好后,立马回到棚里,伸出头,看着。

就这样,阿黄与全家人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

现在阿黄死了,死者为大,这些事就不说了。但阿黄到底怎么死的,我们是很想知一点由头的,我们相信黑里也是这个心情,黑里最近也有点反常,比如跨步的动作不大了,与我们招呼也不热诚了,饭量也明显减少了,横躺的时间比站着的时间长了,我们唤它的名字,要连着喊几声,才把头抬一下,一副无精打采的丧家犬样子。我们是非常理解黑里目前的表现的,我们家少了一条狗,也在拼命寻原因;黑里少了一个自己的孩子,魂不守舍,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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