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踏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排芦粟竖在眼前,高高的、青青的芦粟,飘过去,拂过来,像一堵绿色的墙在晃动,晃出了气势,晃出了青草气味。看一看芦粟的梢尖,梢头鼓鼓的,籽儿还让枝叶圆圆地包着,从绽开到发甜,估计还要很长的时间。
穿过田去看看,有人建议,大家就迈开了步子。
走了一半,我们让地上的景象亮瞎了眼睛:我们看见了一棵西瓜秧。
西瓜的秧根,像一颗庞大的蒲公英草,厚厚实实,紧紧地拢在一起。根处的秧苗生青、矮壮,长出来的藤蔓很长很细,样子像弯弯曲曲的乌青蛇。数了数,一共有五根,每根有一公尺长。藤蔓跨过芦粟的根,向外面拼命伸去,占的地方比水缸还要大。藤蔓上结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西瓜,躺在地上的是大西瓜,与我们的拳头差不多,顶在藤蔓上的是小西瓜,像麻雀蛋一样大小,它们都是水灵灵的样子。
有人伸出手指头点数,有人对准手指头敲了一下说,缩进去,不可以的,只能心里数,手数了,瓜花要蔫掉落下来的。
一共有五个西瓜,看着,就像看到了五个要抱起来的大西瓜。大家围着瓜藤笑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想了半天,七嘴八舌,最后决定,来者有份,见者有份,等将来西瓜好吃的哪一天,不管成熟几个西瓜,不管西瓜甜不甜,我们一起吃。但现在每个人首先要严守秘密,谁也不能一个人自说自话过来看瓜,要来就要大家一起来,否则将永远开除出这支割草队伍。
大家都对着西瓜保证,保证时拳头握紧,像少先队宣誓一样,神色庄重。
从那以后,我们心里就有了一个奇妙的梦想。下午放学了,割草去了,会有意无意地想到草庵村去,想去看看那棵西瓜秧,看着藤蔓上的西瓜。后来,我们是去了几次,看着长粗的藤蔓,看着长大的西瓜。总觉得,日子在过去,希望在到来。有时,想多了,还真的感觉嘴巴里有股西瓜的味道。
最后一次去草庵村时是最兴奋的,去芦粟田就像去娘舅家。当我们走进西瓜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吓得我们都成了结巴,最大的西瓜不在了,另一个大的西瓜被人敲碎了,嫣红的瓜瓤撒了一地;那些小西瓜的藤蔓七零八落,像是揉碎的草叶;更为心疼的是,西瓜秧被人连根拔起了,根部硬生生地裸露在地上,像是烧焦的柴禾一样。
惊讶、愤怒、想哭、想咆哮,最后大家抱住头,蹲下,死寂一片。隔了一会儿,大家你盯着我看,我盯着你看,谁也不吱声,谁也不敢先吱声。
突然,有人迸出话来:不是我弄的,我没有来过;也不是我;不可能是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但没有人回音,回什么的音。
无话可说,无人可问,无法想通,草不割了,空花袋回去。眼前的瓜秧,连同那个长在瓜秧上的夏天,还有一起吃瓜的美好希望,就那样统统化为乌有。
事到如今,没有一个人去猜疑其中的一个人,大家都相信着大家——那是我们五个人一起找到的希望,谁会愿意去破坏自己找到的希望呢?
一个夏天里长在瓜上的希望,就那样消失在割草的路上,却镌刻在少年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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