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初,春风是善,春雨亦善,暖阳最善。

一日之际,入夜才静,闲人在座,灯火可亲。

大观山下,有茅屋三间,迎风而立。屋内有三人围坐,一老一青一轻。桌台上烛火摇曳,有一碟佐夜咸菜于桌上灯火下,抵烛香后味更香。

挑灯夜食,别有滋味。

“岁初雨善,多临人间。东土已润,然西方涸。”拢袖老人取手出袖,拿起面前木箸,夹起一根咸菜入口,嘎嘣咀嚼。老人对面,端坐着手捧一书,头戴木冠看不清人脸的年轻瘦弱书生,借着微弱灯火,书生在碎碎念却无声。

“东土大定已久,三教九流也已分出胜负,座次已定,礼序亦定,是该注目教化西方之时了。”书生的左侧,老人的右侧,儒衫青年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咱们各代一边,禁锢于此,日复一日。前年春去冬也过,去岁春风后冬风,冬风毕去春又吹。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只是不知,咱们还得等到何时?”

不停夹食咸菜的老人眯着眼睛,扭头望向门外夜色,当空无皎月。细算下来,此景竟是已近十六年。

“快了,快了。夜出皎月,便是咱们三个老不死离去之时。”

手捧一书的书生伸手翻了一页,碎碎念出声说道:“想那做甚,明个清早还要下去念经,你老秃驴累不累?”

老人最烦这个满口脏话连篇的所谓书生,也不客气,直接将木箸里夹着的咸菜朝书生脸上丢去,可惜未中。

眼未移手已动的书生接住咸菜就往嘴里送,“比昨夜的咸了些,老秃驴你又偷偷往里加盐。”

“行了,你俩就别整天拌嘴了,有本事趁着夜深山静,地煞蛰伏,天幕未开,出去打生打死!”儒衫青年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外是无边夜色,夜色下是灯火唯此处独有和它处青山十万。

茫茫青山藏一室,三人一灯一岁岁。

儒衫青年抬手朝夜色拂了拂,天上好似有闷雷乍响。于云深不知处,有雨滴如招而下,淅淅沥沥。

看到春雨又落,屋内三人齐齐朝门外地下望去,微弱灯光里,依稀可见春雨落地,润无声的雨滴落在地上,别有一番亲切。

“愿这西方十万青山岁岁如今朝,稳如磐石。”儒衫青年怔怔出神,书生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老人停箸拢袖。

雨后,已是清晨。

茅屋之内,唯有一灯一桌,不见人,不见书。桌上咸菜已空,木箸仍在。

屋外远处山脚下,一个年约十六的少年看着自己躺着的地方,挠了挠头,“我怎么又睡在这儿了?莫非真得了夜游症?怪哉。”

从懂事开始,凡是自己睡着,不论睡于何处,不管春夏秋冬,只要醒来,执玄都会躺在这儿。

大观山山脚下,溪畔草深枯木上。

“枯木逢春都有了新芽,老天爷啊,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执玄一个人住在这大观山下,见识过虎豹斗,也见识过名义借宿实想鸩占鹊巢的狠辣盗匪,甚至瞧见过一晃为人的妖怪,却独独没见过有谁和自己一样夜夜梦游的。

“春夏雨多,蚊虫也多,得早些在这树蓬上再起木屋了。”每岁初春搭屋,秋冬必被大风吹倒或过路妖兽破坏,执玄已经习惯了一年搭几次木屋于此处,不然风吹雨淋日晒,冰天雪地兽行的,他早就死于梦中了。

今日天气不错。

春阳明媚便是一日初善。

“今个继续捕鱼,回去烤鱼配浆果咸菜,再讨一盅猴儿酒,神仙也不换。”吧咂吧咂嘴巴,执玄背起手边弓与箭,一手持从过路悍匪身上扒拉下来的豁嘴锈迹铁刀,朝着草更深处趟去。

近溪流可闻水声叮当脆响,如女人配饰于耳畔摇曳,声音醉人。大山绵延,水是生命,执玄从来都对这条方圆百里内唯一一条溪流敬若母亲。

做为山中人,敬天敬地敬山水,不猎幼崽,不折幼枝,不毁幼苗,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执玄从未逾越过。

距离此处两里地远近的自家三间茅屋后面虽然圈种有几分庄稼,可那是过冬保命用的,平日里,还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夏至后便可以收获几分麦子,执玄便心情大好,对于日日苦思日日无果的为何每夜夜游的苦恼也瞬间便不再苦恼。

熟能生巧,别看溪水清澈,可水中溪草丰盛,草间有肥美鱼儿潜藏,只要眼力劲和手上功夫足够好,一刀下去,十有八九就能捕获一条巴掌大的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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