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胡同里慢慢行进,春香爹和春香娘站在门口挥手送别。曼宇以前见村里出嫁姑娘时,新娘都会从车里露出头来与爹娘哭别,有的还泪流满面,就像春香的大堂姐,在她出嫁时,就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到车开离了村子,她才缩回头去。

曼宇也想看春香从车里露出头来,虽不能像她大堂姐那样哭得稀里哗啦,但对着她爹娘哭上几声、抹几把泪也是好看的。

胡同里的村民大部分已经离开,只留下春香爹娘和寥寥数人,曼宇也在这寥寥几人当中,他跟随着婚车慢慢追着,紧望着,期盼着。

直到婚车即将走到胡同口,车棚后面的帆布才终于掀开,露出了春香的脸,那张美丽的脸并没有哭,而是朝着春香爹娘一笑。那一笑也不是高兴的笑,更不是愉快的笑,而是略带着些许的心酸,略带着些许的凄凉,仿佛空中的太阳,正当该阳光灿烂之时却患上了感冒。

曼宇看到她嘴角有一块淤青,虽然擦了厚厚的粉,已经浅了很多,但远远望去,仍然能够看到一块黑紫,好似一块乌黑的痣。

春香就这样微微一笑,便又露出满脸的愁容,似乎不久前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心中充满了悲伤。她挥舞着手臂,与父母告别,两片血红的嘴唇上下碰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落在花朵上的蝴蝶扇动的翅膀。

这时拖拉机拐上了大街,春香的脸瞬间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曼宇看见春香不但没有哭,反而还在笑,心中很不舒服,他觉着春香出嫁时一点也不精彩,不但比不上她大堂姐的泪如雨下,就连村里任何一个姑娘的无语凝噎都不如。

他匆匆跑上了大街,拖拉机开的似乎更快了一些,他也加快脚步紧紧跟着,大街上原先摆放雷炮的大人,现在也抽着香烟,并用香烟点燃了雷炮,雷炮“轰”一声响,旋转着飞上了高空,在空中发出一阵白光,紧接着又是“咣”地一声,洒下一片尘土,那燃爆后的纸管也斜冲着砸了下来。

有第二响没有响的雷炮,飞到高空又直直的摔到地面,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孩子跑过去想去捡起,被点放雷炮的大人厉声喝退,吓得小孩子们都远远地站着,连流出的鼻涕都不敢吸进去。

按照农村的习俗,婚车要围绕着村子转三圈,才可以开到新郎家里。拖拉机在大街上慢慢走着,一直开到村东的公路上,再从后街拐进村子,然后还要从后街转到前街,如此三圈后才可以拐进新郎家的胡同。

婚车每走到一个胡同口,就会有人点起雷炮。田收也站在拖拉机头和车箱连接处,他一手扶着曼宇爹坐着的座椅靠背,一手提着一个黑皮提包,提包里面装着几挂火鞭和一些散炮。

田收嘴里叼着香烟,面带微笑,在寒风里脸蛋冻得通红,连吐出的烟雾也被冷风吹散。在第一圈走出村子时,他跳下车来,用手掂着点起一挂火鞭,表示新娘出嫁即将离开娘家。

在第三圈进入村子时,他又跳下车来,仍旧掂着一挂鞭炮点燃,表示新娘子来到婆家即将进村。曼宇自然不必跟着婚车追赶,他和其他村民一样,只是站在文海家胡同口等着。

婚车终于拐进了文海家胡同,停在了文海家门口,田收迅速跳下了车,走进文海家中。曼宇爹也熄了火跳下车来,等着新娘下车后就把拖拉机开走。

村民们一窝蜂似得跟在婚车后面,围着婚车看即将下车的新娘。一个老太太手里握着几根粗麻杆从文海家里匆匆走出来,粗麻杆下端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冷风一吹,火苗偏向一边,似乎要灭了。老太太只转个方向,那火苗上便冒出一股青烟,粗麻杆又燃烧起来。

老太太围绕着婚车转了三圈,又匆匆跑回文海家里,似乎是怕火苗熄灭,又似乎家里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在等她去做。门口站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老太太不得不大声喊着让路,才走了进去。

老太太一回到家中,院子里就响起了鞭炮声,空气中烟雾缭绕,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大火。文海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头发上打着油亮的发油,如同他脚上穿着的皮鞋一样乌黑亮丽,从家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几个堂哥堂弟,他们胸前都別着一朵小红花。

文海手里拿着一盒已经拆开的将军牌香烟,向胡同里的大人散去。他面无表情,脸带倦意,似乎晚上没有睡好,散着香烟的手也显得有点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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