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孙大夫人独子,耗费多少工夫留住,偏他如今瞧着竟不想活了。当下孙大夫人强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立到他床边斥他:“你如今说这样的话,倒是我即刻死了的好。好歹来一场,平白无故去了岂不荒唐?你若自觉惭愧,更该仔细身子,来日迎那位姑娘进门后对她千好万好,这才像话。”

见他仍无动于衷,孙大夫人心中转过个念头,气极而下了剂猛药,坐到床边将他手握住了,语重心长道:“实话告诉你,今日老太太往荣国府去,已将这门亲事定下了。你若一心求死,我不拦你。我和你父亲难过些时候也就过去了,那位姑娘才最艰难。”

订下婚事了,半只脚已踏入他们府里了。这时候未婚夫死了就是望门寡,纵使她出身贵勋之家,今后衣食无忧,也难免晦气。

孙绍先果然拉回目光瞧她,定定瞧了一刻,忽又笑道:“母亲诓我。那是荣国府的姑娘,他们岂肯头回上门就许下婚事?”

“这话也不假。”孙大夫人道:“他们荣国府的老太太爱孙女,原是不肯的。只是儿女大事,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老太太再不许,只消贾大老爷许了,再没不能的。贾大老爷原先问你叔父借了东西使,欠我们孙府些脸面。况那位姑娘又是庶出,更没不肯的道理。”

一番话下来,里里外外竟都是理。孙绍先原还有三分迟疑,听她说借和欠着两样,却是深信不疑了。他是重活一回的人,岂能不知贾赦忽视此女,贾琏不疼此妹。就是贾府的老太太,虽一样疼她,到底更爱另两位活泛些的姑娘。

这些都是上辈子她入孙府前的琐事,零零碎碎,原该深藏贾府之中。那日孙绍祖奸了她一个陪嫁丫头,她多说了一句,孙绍祖就说她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还将她毒打一顿,关了院门不许她进去。丫头婆子不敢留他们,又是隆冬腊月,奶妈子搂着她寻不到落脚的地方。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叫孙绍先瞧见了。孙绍先有心想帮,却忌讳叔|嫂之嫌,只得命晴檐去唤五姑娘品纯,央她去帮一帮贾迎春。

孙绍先闭了眼,仍觉苦楚不已,几欲落泪。

他不肯说话,孙大夫人没法子,纵使不舍,如今也唯有舍了。只得立起身来,含泪道:“你既如此,我再没话劝你。你素日是最孝顺最心软的人,路上见一只猫都要喂口饭吃。如今叫父母长辈这样伤心,就是你的孝道?平白叫人家姑娘遭人非遗,就是你的仁善?”

只此一问,再无别话。

孙大夫人转身出去,到了外间又瞧瞧往里瞧了一眼,与碧影道:“光摇年纪轻,没经过大世面,平日里绍先待她们又和气,竟不十分灵活了。你和素练今日起就在这里服侍绍先,若有什么不好的,立时过来回我。”

二人才应下,那厢又进来个人。却是老太太房里的乐钟,得了老太太的话,过来服侍孙绍先。

孙大夫人道:“老天爷,老太太身边的人灵透,我这会子才稍放些心。”

于是孙大夫人出来,自回了院子。

自她回了孙府,孙老太太就叫孙大夫人把管家的事重拾起来。近来事忙,没仔细管事。如今老太太和自个儿都拨了人往载盈院去,月例银子的总要调一调。

因唤一个大丫头唤箜篌的上前来,吩咐她:“近来事忙,想是二太太忘了。你往退思堂去,问二太太把对牌拿来。”

“是。”箜篌应声去了。

没进院子,就听里边哭天抢地的,不知闹些什么。静静立了些时候又没声了,正想进去,却被出来的婆子们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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