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赦老爷自外头回来,邢夫人便将白日里孙老太太过来的话与他说了。
赦老爷便道:“他们孙家是什么人家,我们荣国府又是何等勋贵之族。纵使他们如今立起来了,迎丫头又是庶出,家世门第也远不能配。况孙家那个长子是个体弱多病的,恐不能长久。”
“我正是这么说,只是老太太没开口,我更不能说话。况迎丫头又不是我养的,好好坏坏总有老爷做主,我并不能决断。”邢夫人面露愁色,又道:“正想着回来告诉老爷,偏孙老太太拿出一样东西来暗中给了我,我见了更没成算,唯有请老爷过目。”
说话间将借据取出,奉与他看。
赦老爷早将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忘得干净,想着这些年周济孙家不少,只当是孝敬了。虽写过借据,到底不防他们竟拿出这个来做筏子。故而这借据拿在手里,一时竟不知如何计较,面色渐阴沉下来。
邢夫人瞧着他面容说话:“照我说这孙家委实不成体统了些。往日里咱们荣国府周济他们多少回,饶是琏儿并凤哥,暗中又给了多少银子?没一回叫写借据的。后不知怎么立起来了,倒来要我们的强。”
“真是可恶。”赦老爷怒斥一声,有心想拿出五千两银子来还上,到底不舍。只消想着,竟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身上割肉,咬牙蹙眉地疼。
“这五千两银子咱们不是拿不出。”邢夫人又说:“只是近日府里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宫里娘娘又要回府省亲。要不得要拿出钱来,或采买东西、或采办戏|子。故而这五千两,平日瞧着没什么,眼下竟有几分艰难了。”
“正是这话。”赦老爷顺着话往下说,面上露出十分的为难。“另又说了,虽孙家门楣略低些,近来却得太上皇青眼。尤是孙绍先,听闻与玦儿在扬州时就并称广陵双璧,我们姑老爷也对他多有赞誉。孙家只怕还要往上去,如此一想,倒也算不得低嫁了。”
邢夫人听了便笑,竟露出三分喜色来。“我也听过两三句,玦儿我见过,那位孙家长子听说是不比玦儿差,竟也是很好。不是我贬低自家的姑娘,只是我们迎丫头委实太木了些。老爷只管瞧罢,同样是姨娘养的,探丫头就比迎丫头强,亏她还是做姊姊的,竟被妹妹比下去了。”
赦老爷吃了口茶,“孙家门楣低,迎丫头过去未必不是好事。门第略次些,府里的事也少。我瞧她这模样,竟不像是能掌一府重事。如此看来,竟成了一门好亲。”
话至如此,邢夫人却又迟疑:“孙家大郎如今卧病在床,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太太一向疼他们姊妹几个,只怕不许。”
“老太太不许,自然有老太太的道理。你明日去回话,将其中利害说清楚,老太太自然明白。”
邢夫人只怕贾母听了便不由分说要骂,躺在床|上暗思了一夜,次日起来便觉不大好。吃了一碟子姜糖片,乃至面上心里皆火辣辣地,这才停手漱口。命彩嫆去请凤姐过来。
彩嫆领命到凤姐院中来,见平儿正在廊下与宝钗的丫头莺儿说话。平儿远远地见着她过来,先唤她:“怎么这会子过来,大太太有话吩咐?”
彩嫆道:“我们太太早起头疼,记着二|奶奶这里有西洋的膏药,叫我过来拿两贴。”
“真不凑巧,拢共才剩了那么些,昨儿宝玉|房里来人都拿去了。”平儿将一柄团扇给了莺儿,待莺儿去了,才领着彩嫆进屋去。
凤姐正吃早饭,见彩嫆进来便笑:“今日是什么风,把彩嫆姐姐吹来了,快坐。”
彩嫆与她见了礼,将那膏药的话说了,又道:“平儿说宝二爷都拿去了,只怕太太听了生气。”
凤姐听得出神,过了一刻才回神,立时笑道:“我当是什么,不值什么。等我吃了这些,随你去大太太那里回话就是了。”
说话间凤姐吃了一碗粥,又洗手漱口吃了茶,这才起身随她往邢夫人房里来。
凤姐见了邢夫人就先请罪:“这是怎么说呢,平日里没人用这个,随手摆在那里。昨日宝玉过遣人过来,说头疼想要两贴。拢共只有两贴了,平儿那蹄子索性一并给了他,竟没问过我。大太太恕我的罪,回去我就揭她的皮!”
邢夫人沉着脸,瞧着果然很不欢喜模样:“你院子里的丫头不懂事不是一两天,很该教训他们。这也不是要紧事,眼下倒有件事要交给你。”
凤姐心下一咯噔,面上却仍笑吟吟的:“大太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倒也说不上吩咐。昨日孙老太太往府上来,这事我昨日与老爷说了。老爷觉着孙家很好,那位孙家大郎也算得出众,配你二妹妹使得。只是恐老太太心疼孙女,不肯太早叫她定亲,故而叫你过来,叫你在老太太面前说两句话。不知你肯不肯?”
昨日贾母虽觉孙绍先可惜,到底言辞之间是不肯的意思。说来也是,这样的门第,迎春虽非嫡出,却也是打小金尊玉贵地养着的。在老太太跟前,嫡庶原没两样。呼奴唤婢养大的姑娘,下嫁已属罕见,何况那人还是个病秧子?故老太太那处决计是不肯的。
只是不知孙老太太使了什么法子,竟叫赦老爷松口许了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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