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太处暂且按下不提,又自姑娘们这处起。
却说薛宝钗蒙皇恩浩荡,赐婚与恭仪伯,再在荣国府里住着,难免惹人多说些闲话。故而与薛姨妈两下商议,便想着不日搬出去,另寻个宅子住。
薛姨妈道:“我的儿,不是做妈的没想着你。只是自你父亲去了,薛家多少风光没了,日日衰败下去。你哥哥又是个不成器的,实在叫我忧心。咱们如今出去了,只怕不比在荣国府里好。”
薛宝钗却已决心搬出去,于是规劝道:“薛家的风光没了,我如何不知道?咱们住在荣国府里,虽说瞧着仍如从前,内里什么模样旁人不知道?我如今是蒙受赐婚的,平日里出入行走总要避讳些。宝兄弟一日日大上去,虽他心里有林妹妹,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照我说,很该搬出去。”
薛姨妈想到宝玉,亦不由一叹。他们薛家是皇商之家,原是要送薛宝钗入宫的。她一早想好了,倘能入宫自然是好,倘不能入宫,未必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后来荣国府的大姑娘做了新皇的妃子,宠冠六宫。薛姨妈也渐渐歇了这心思,转而瞧着宝玉了。没成想一道圣旨下来,将她后半生的荣辱指望一并都葬送了。
此等悲切不能言表,面上却仍要摆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虽说这念头不过在心里转了转就出去了,到底是有过的。再在这里住着,与宝玉朝夕相见,难免不生出闲话。
薛姨妈想了一刻便应了,因道:“搬出去也好,如今园子里人越发多了,人多嘴杂,我也并不十分欢喜。眼下就交代人筹办起来,过两日我与老太太他们回了话,就领着你和你哥哥出去。”
薛宝钗闻此言方放下心来,又笑道:“和众姊妹一处了这么些时候,如今骤然要走,倒不舍他们。眼下开春了,我倒想着请他们过来玩闹,也是辞别的意思。”
故而这日薛宝钗便请了贾迎春等三人,又命人往史家去递了帖子,想与众人道别。
熟料史湘云竟发了伤寒不得成行,叫人生憾。
贾探春便宽慰宝钗:“今日不成,总有来日。”
宝钗心宽端方,闻言果然撂开手,含笑命人取箭矢并瓶子来。“眼下入春了,衣裳也穿得轻薄,正是投壶的时候。”
探春道:“好些时候没碰这个,只怕我是不能了。宝姐姐,好歹让一让我。”
惜春掩唇笑道:“幸而湘云不在此处,她最骁勇,自然不在话下。”
三人正说话,贾迎春却退至一边,在飞来椅上坐了,轻声道:“昨日夜间不曾安睡,竟扭了手膀子,今日投壶我不能成了。”
说话间见水榭下养的锦鲤有趣,便命司棋:“拿鱼食来。”
贾迎春喂了一刻鱼便觉无趣,正当此时,忽问那厢有人道:“你们兴致倒很好,也不喊我过来。”
却是贾宝玉。
薛宝钗接过莺儿手中的团扇,将半边脸遮了。
探春听他来了,也不投壶,拿着箭笑道:“林妹妹不在,你玩这个也没兴致,闹那个也觉疲乏。倒惹我们一并没趣。不如舍了你,倒还自在些。”
贾宝玉三两步进了水榭,指着贾探春道:“你就半分不想着林妹妹?亏今日我使人往林府去,姑母还叫人赠了东西给你们。”
说话间宋婆子便上前来,先见了礼:“给姑娘们请安了。”说着,将手中漆盘往前捧了些,各人该拿什么花样的盒子,都一一地说了。
贾迎春是打头的,便从飞来椅上起来,走上前将那清明花盒子拿了,笑道:“多谢姑母想着我,我总也想着姑母,只是姑母府上事忙,不便叨扰。”
一时众姐妹都拿了东西,打开了看。偏贾迎春不看,叫司棋收下,又问宋婆子:“你往林府去,见着林妹妹了不曾?我久不见她了,倒想她。”
宋婆子道:“不曾见着福寿县主,因太皇太后召福寿县主往宫里去了。只隔着帘帷见了姑太太,与姑太太回了些话。”
“进宫去了……”贾迎春念了一句,道:“那想必是极好。”
这话才落,偏那厢过来一个人,急匆匆上前来,正是贾母房中的琥珀,琥珀道:“二姑娘,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呢!”
贾迎春转过身来:“我这就去。”
薛宝钗问:“急得这样,是什么事?”
琥珀喘着气回话:“说是孙家老太太来了,想见姑娘。”
琥珀催得急,贾迎春也不及细想,提起裙摆就随她去了。
宝玉在水榭内呆呆地站了一时,半晌,问道:“孙家,哪个孙家的老太太要见二姐姐?”
贾探春放下手里的箭,想了一时,便道:“我倒曾听太太说过一些,说京城里有个孙家,他们老太爷原是在兵部任职,后一病死了。大老爷偏在江南获罪,不能袭官,也抄了家。二老爷尚在京城,只是也并不成器,亦不能袭。孙家便很过不去,前两年求到赦老爷门上去,赦老爷命琏二爷周转这里头的事,琏二爷周济了他们些银子。原是我在太太那里抄经,二嫂子过来说了一回,我才听着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个孙家?”
宝钗笑她:“是与不是也没什么相干,不过是瞧瞧罢了,能瞧出花来?”
众人于是又坐了说话,偏坐了一时,又起风了。贾惜春年幼体弱,前两日才病了一场,见风就咳嗽了两声。
入画道:“我去取披风来,姑娘披上罢。”
贾惜春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与薛宝钗见了一礼:“宝姐姐,我不能坐了,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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