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蔽日,寒风萧瑟,此值二月末,正是将将入春时。

孙绍先才吃了半碗饭,只觉心内淤塞,便出了众益院,想往外去散一散。偏目之所见,并无春息,反一片苦寒,万象俱旧,倒叫人烦闷。

“残枝剩冷,罢了……”他转身要走,偏见一个婆子并上一个丫头拉拉扯扯地,正往另一处去。便问碧影:“那丫头瞧着倒眼熟。”

身后碧影伸长脖子瞧了一眼,“瞧模样是祖大|奶奶身边的绣橘。这时候还穿着夹衣,除大|奶奶带来的人,再没旁人。”

孙绍先虽觉怪异,到底未曾深究。只吩咐素练:“你过去瞧瞧。”

见素练过去,便领着碧影回房去了。

因近日天冷,他又素日体弱,故回房后竟没兴致坐着。由碧影服侍着除了外衣,便卷着被子在床|上睡了。偏不能入睡,只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歇息。好容易睡意侵袭过来,朦朦胧胧要睡去了,不知怎么,猛地一个激灵,竟清醒过来。

此时才听着外头悉悉索索,像是有人在哭。

他略蹙眉道:“谁在那里?”

陡然一声,外头的哭声方才止住了。有人撩|开帘子进来,却是碧影。像是才哭过,眼睛肿着,面上强撑出笑意来:“大|爷醒了,要水不要?”

孙绍先并不接话,只先问她:“为什么哭?二房又为难你?”

原他是孙家嫡系长房,只是早年犯了事,长房一脉举家被贬至南边,辗转着去了扬州。只当着总有一日能熬出来,再没料到后来出了件事,长房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后虽蒙新皇赦免,到底太磋磨人,只存了孙绍先一个,旁的竟死绝了。原先孙知纯还苟活着,听闻新皇赦免孙家长房,不肯拖累孙绍先,竟一头碰死了。孙老太太骤闻此事,知孙女自戕,竟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了。

此后孙绍先虽被接回孙家,到底再不能科举入仕,如今在孙家不过做个闲散的人。偏他婶子并上堂弟刻薄,更视他为眼中钉。长房里但凡伺候他的,少有不被二房磋磨的。

堂弟孙绍祖最贪色,碧影等也被他明里暗里戏弄过,幸而都躲过了。

如今碧影似哭过,孙绍先只当又是孙绍祖欺她。

“不曾。”碧影面上挂着笑,带着鼻音道:“原是奴婢才想打帘子,偏南楼那作死的蹄子弄鬼,推搡了奴婢一把,那穗子扫到眼里,这才有泪。”

孙绍先最聪慧不过,岂容她扯谎。当下俊面一沉,冷声道:“我知道你唬我。是什么事,快说了我听。”

碧影又是想瞒,又知瞒他不住,想着他素日待那位的隐秘的心思,又想到那位何等柔顺好相与,当下悲从中来。跪倒在地,霎时哭道:“大|爷,祖大|奶奶没了。”

那厢素练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双眼通红,瞧着也才哭过,面上粉是新补的。进屋见碧影跪地正哭,心知是为祖大|奶奶。想到她素日的人品秉性,不免也心生悲痛,扭头朝一旁,抽噎着落下泪来。

一时屋里的丫头都愣愣落泪,屋内只闻哭声。

唯有孙绍先靠在大迎枕上,竟不哭不悲,面色茫然,竟似痴傻了。

他只想着方才碧影那话,说是祖大|奶奶没了……祖大|奶奶是谁?细细思索一刻才想起,祖大|奶奶是他堂弟的媳妇,荣国府的二姑娘……才嫁过来一年……

迎春……她竟就这样去了……

孙绍先登时心口发闷,也不觉痛,只是喘不过气。像是五脏六腑一并被人带走,人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碧影并素练虽悲痛,却被孙绍先这模样骇住,一时竟顾不得哭。碧影面上还挂着泪,膝行上前几步,跪到脚踏上喊:“大|爷?”

素练知他这是悲痛至极,反不露其表。不免又落了一回泪,放下水盆,上前立到窗边,抽噎着劝:“我们都知道大|爷心里难过,只是如今郁结在心里实在伤身。大|爷心痛惋惜,不妨痛痛快快哭一场,从此也就好了。”

却见孙绍先闭了闭眼,果然回神。却仍无悲容,只平寂道:“只怕我从此再不能好了。”

碧影哭得不能自抑,趴伏在床边道:“大|爷哭一声罢,再不济,只打骂奴婢出气就是了。”

“你们并没错处,打骂你们做什么。”孙绍先仰头睡下去,只见头顶帐子上绣着玉兰、海棠、迎春、牡丹并上桂花,这是极好的意头,原是富贵玉堂春的意思。富贵玉堂春……她原名迎春,也养在富贵绮罗堆里。只是终究富贵不能长久,便是性命也难保住。

孙绍先扯了扯嘴角,只觉心口气血翻涌,胸口剧痛,猛地翻身起来,一张口便吐出口血来。

“大|爷!”碧影、素练等惊惶不已,屋里顿时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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