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比这个校园内任何人都年长的榕树远远地与他们对望,虬髯飞扬。
滴答,滴答,滴答。
终于视野尽处走出数人,隔空相望,他们朝柳夏等人高高举起右拳。
片刻,又有五人打雨中走来,并且……
他们身后还在陆续地涌现十人、二十人的小队。
他们都打着伞,神色肃穆。
两三百人就那样安静而有序地朝他们走来,那从容的步伐间似有种无声的力量。
柳夏怔怔地站在原地。
恍然如梦。
“傅老师!”庄鹭一脸难以置信的喜悦,迎上来人。领队老者正是q大人社院的院长傅鸣凤。“您怎么来了!”
“哈哈!楚西今早跟我说了,你们这招够绝的啊!”傅老握着庄鹭冰冷的手,温蔼一笑,他的台湾腔里还残留着隐约的川音。“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会缺席。”
“老师您这号召力也太强了点吧……”庄鹭惊讶地望着暴雨下的山坡,那里仍然没有出现这队伍的尾巴。
“你以为我傅鸣凤是谁喔!”傅老得意一笑,一手抚着白须,一手指着身后的人海。“这班小兔崽,我去人社楼里扫了一圈,连老师带学生就全给拉来咯!放着活生生的历史不参与,读什么古人,嘿,这脑子问题大大的哟!”
“啊哈?人家上着课,弄来好吗?”庄鹭喜笑颜开,佩服得连竖大拇指。
“开玩笑!老子是院长,我说好就好!”傅老左右端详了一眼。“我这出门仓促哟,刚让人去找寻家伙,你们准备什么道具没?”
“有!有!”包万戎憨笑着,从鼓鼓囊囊的怀中掏出三块大布,利索地往几根破竹竿上串去。
傅老赞赏地点了点头,让几个教授接过“弔念q大精神,向梅藏風校長道歉”、“堅守自由底線,哀悼校方失格”两大横幅,自己则敛了笑容,庄重地竖起乌黑的“奠”字大旗。
庄鹭看了眼表,已经十一点二十,队伍也已自发地站齐。“老师,那现在出发?”
三百个人静静地望着他们。
柳夏为包万戎打伞,后者拿起相机记录着这一切。
“再等等。”傅老回首望着校门的方向,目光矍然。“……来了!”
庄鹭讶然转身,她望见的是一张熟悉的大方脸……侯青!
侯青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环绕十余位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从话筒上的标志看来,竟都是本岛的主流媒体。
“一会看你的啦!”傅鸣凤对庄鹭耳语一句,随后扛起肃穆的“奠”字大旗引队而行,但闻他洪音朗朗:“自戕校格,愧对梅公!”
“自戕校格,愧对梅公!”
三百个声音响彻q大的校园,那是发自三百个灵魂的铿锵。“坚守净土,捍我自由!”
傅鸣凤聊发疏狂,浑然不似花甲模样。
“坚守净土,捍我自由!”
三百个拳头坚定地立在风中,三百个脚步仿佛胜过天雷隆隆。
“学生有理,校方失礼!”
“学生有理,校方失礼!”
不消一刻钟,三百师生掩音息声,垂首入梅园。
梅园是为了纪念q大史上一代宗师“默言君子”梅藏风所建。先生生前任北京q大校长时,曾一手奠定q大校格,开启了q大的崛起之路,战后先生离乡背土创立了台湾q大,并使之成为又一所闻名海外的顶级院校,故世人誉先生为q大“终身校长”。
园子正中是先生客冢,一百柱梅树远近环绕。
三百晚生拱手低眉。立案,设祭台。
三柱香前,一支“奠”字大旗迎风作响,六七台摄影机恭敬地落在了远处。
“你这旗子哪儿整的?阴得瘆人。”柳夏望向祭台,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压着嗓子对包万戎耳语道。
“小吃街尽头寿衣店借的,真货。”包万戎压着嗓子答道。
傅鸣凤、侯青等一干教授引众人,对先生鞠躬三回。
庄鹭端端正正跪于案前,叩首,颂祭文,朗朗之声炸开在人们心田:
“q大立盛躅于京师,播德音於宝岛,今百年矣,其辟之者何人?其非吾校长梅公乎?公之兴学也,耕发二度,倾力一生,所至珍者何也?其非q大之大学精神乎?垂训昭昭,精义揭揭,洵如天地经纬之不可移兮,实为吾辈后学允持服膺之至宝。呜呼!学生不肖,今日俨然而集於尊前,噎悒填胸,郁郁而不能不告者,恸斯道之丧,申我辈之羞也!”
庄鹭肃穆威仪,听者无不动容。
“噫!吾等素闻,q大秉斯文之务,在化育学子,在日新民智,不有训乎:先成为人,再成为公民,然后士农工商。且观学院之建置,迎鸿儒,接贤哲,弦诵之声所以终年不息者,率望学子修己成徳,聿成公民之意也。伟哉我q大之精神,赫赫煊煊!”
傅鸣凤背手凛然立于雨中,他凝望庄鹭,暗露赞许之色。
“然日前本校校生温子柏然,以一己赤子之诚,发为谠言,直犯当道之怒,勇在诸生之先。考其人则气醇以方,察其行则义高而远,观其言则理直且壮,无乃q大精神之蹈行者乎!昭明蒙晦,谁使之然?所深怪者,竟见q大之当道罔顾精神要义、公民价值,薄所当厚,讳所当可,反草道歉文云云公诸于世,取辱于前贤,见笑于众口,遂令本校百年精神一朝隳颓,能不恸哉?!大道如砥,岂时世异而可移兮!不意斗筲魁横,是非颠倒,道丧义敝也如此,谁不云哀!”
风吹草木,人人屏息。这一幕正通过六七个频道霸屏式地在全岛直播。
“噫!吾等亦闻之,途说不当遽信,道听甚需辨明,此至常之通义,人所共知,况庠序之属乎?且夫校方之与诸生,论德叙情,义属师生,更当明鉴舆情,抚护正声。然吾等今日之所见,奈何与彼全然径庭!异哉校方之昧于流俗,不辨黑白!出昏聩之举,为道歉之言,寔扼杀公民社会之生机,诚败坏q大精神于一旦。致歉声明甫出,举校决裂肝胸,愤慨何言!遥忆梅公懿行景愿浑如日月辉光,可叹今为云霓所蔽,望公伤怀,有陨如泻!斯文既丧,宁逃其咎?接续前哲,任重道远。哀之极者,不复择言,谨致此祭,以申拳拳。梅公请息义怒,请矜我哀!q大之未来,赖公是佑!”
情到深处,庄鹭仰首直视梅冢,目中如有千钧。柳夏在一隅望着这个看起来突然有点陌生的小女子,只觉天地也黯然。
“呜呼哀哉!灯香既修,心恻已陈!公归在天,宁闻我言!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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